京兆府尹的马车，几乎是与王振的轿子同时抵达的。
王振并未理会前来拜见的府尹，径直走入那片被雨水浸透的喧嚣。
他看到了那个跪在泥水中的女子。
一张与柳如烟七分酷似的脸，因为悲伤与寒冷而毫无血色，更显纤弱无助。
王振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理智在疯狂叫嚣，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拙劣却致命的陷阱！
可情感的洪流，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袍，亲手披在了那具颤抖的身体上。
“起来吧。”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惜。
“你姐姐的事，便是老夫的事。”
“老夫，定会为你做主。”
柳拂雪，代号魅的女人，缓缓抬头。
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感激，最终化为全然的信赖与依靠。
她顺从地被王振扶起，接入了那顶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尚书府轿子。
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阵阵惊叹。
王尚书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舆论的导向，完美地朝着姬凝霜想要的方向，奔涌而去。
户部尚书府。
王振将柳拂雪安置在了府中最为雅致清静的西厢小院。
他一面温言安抚，许诺定会彻查此事，让安乐侯府血债血偿。
一面却在暗中，用最老辣的眼光，观察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妹妹。
她的言行举止，滴水不漏。
她会因为看到柳如烟的旧物而悲伤落泪，那份伤心，真实得让他这个老狐狸都为之动容。
她也会在谈及复仇时，流露出涉世未深的单纯与狠戾，完全符合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孤女形象。
王振不断地用话语试探，旁敲侧击，询问她与柳如烟的过往，询问她这些年的经历。
柳拂雪的回答，天衣无缝。
仿佛她真的就是那个自幼被送往南方养病，与姐姐失散多年，如今刚刚归来的可怜人。
王振心中的警惕，在这样完美的扮演面前，一丝丝地松动。
他开始说服自己。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或许，这真是上天垂怜，在他失去烟儿之后，又送来了一个可以慰藉他心灵的影子。
就在他心防最脆弱的时刻，宫里的旨意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户部尚书王振所爱之人柳氏不幸遇害，朕心甚恤。其妹柳拂雪千里寻亲，孝义可嘉，却遭此巨变，朕心不忍。”
“特召柳拂雪入宫觐见，以示抚慰。另，着其暂居尚书府，由王爱卿好生照料，待凶案告破，再行封赏。”
“钦此。”
尖细的宣诏声，回荡在尚书府的大堂。
王振手捧圣旨，整个人都愣住了。
陛下……竟然亲自下旨，过问此事？
这不仅仅是安抚。
这是姿态！
是女帝在向满朝文武，向全天下宣告，她站在他王振这一边！
有了这道圣旨，他收留柳拂雪便名正言顺，再无人敢非议半句。
甚至，这道圣旨，将他和安乐侯的私怨，直接拔高到了奉旨查案的层面！
王振那颗多疑的心，在这一刻，被巨大的皇恩冲昏了头。
他所有的怀疑，都在这道圣旨面前，烟消云散。
他甚至开始感激。
感激女帝的体恤，感激女帝的圣明。
他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传旨太监，转身看着同样一脸受宠若惊的柳拂雪，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拂雪，你放心。”
“有陛下为你我做主，定能让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
凤仪殿前。
苏辰又被永安长公主姬灵儿给缠住了。
“月姐姐，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
姬灵儿像只没骨头的猫，整个人都挂在苏辰的胳膊上，撒着娇。
她要玩翻花绳。
一种苏辰只在儿时见过的小女孩游戏。
“公主殿下，奴婢……奴婢手笨，不会这个。”苏辰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
这拉拉扯扯的模样，若是被女帝看到……
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玩！”
姬灵儿的刁蛮劲上来了，抱得更紧了。
她将脸颊贴在苏辰的手臂上，满足地蹭了蹭。
“月姐姐，你身上好暖和，我身上总是冰冰的，靠着你真舒服。”
苏辰身体一僵。
他知道，这是姬灵儿体内寒毒与自己玲珑仙体的相互吸引。
可这话说出来，听着也太诡异了。
“阿月姐姐，你的手真好看。”
姬灵儿抓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满眼都是喜爱。
因为修炼葵花宝典，他的手指变得愈发纤长白皙，骨节匀称，比许多女子的手都要秀美。
“你手指这么好看，翻出来的花绳肯定也是最好看的！”
姬灵儿不依不饶，将一根红绳塞到他手里。
苏辰无奈至极。
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刁蛮公主强迫着，要在女帝的宫殿门口，玩翻花绳？
这算什么？
屈辱。
巨大的屈辱感，让他几乎要压抑不住体内的内力。
但他不敢。
他能感觉到，书房的窗后，那道熟悉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
他只能僵硬地，任由姬灵儿摆布着他的手指，将红绳缠绕上去。
一个像无奈的姐姐。
一个像撒娇的妹妹。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姿态亲昵，气氛却无比诡异。
就在这时。
一名小太监领着一个身穿孝白麻衣的女子，穿过月亮门，走进了庭院。
苏辰的动作，猛地停住。
来了。
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柳拂雪。
女帝最锋利的一枚棋子，代号魅的顶尖特工。
她身形纤弱，一身白衣，更衬得她眉眼清冷，仿佛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
那张脸，与情报卷宗里柳如烟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苏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立刻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这不是巧合。
这是女帝精心安排的一场戏！
一场专门给这位“柳拂雪”看的戏！
女帝在测试！
在测试她这把最锋利的刀，在看到自己这个致命诱饵时，是否也会像姬灵儿，像秦冷月，甚至像她自己一样……失控！
苏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成了砧板上的肉，诱饵上的香料。
而殿内殿外，是三双女人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一双，是刁蛮任性的占有。
一双，是高高在上的审视。
还有一双……
苏辰强迫自己，看向那个刚刚走进来的女人。
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她看到姬灵儿亲密地抱着苏辰的胳膊，看到两人那近乎贴在一起的脸时，她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
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下。
随即，她便恢复如常，跟着小太监，目不斜视地朝着大殿走来。
仿佛，她看到的，只是两个宫女在嬉戏打闹。
可苏辰却感觉到了。
在那一瞬间。
有一道极其隐晦，却锐利如针的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那道视线里，没有好奇，没有惊讶。
只有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