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映照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照着刘昊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
雷豹送来的那张简陋地图,像是一块滴着蜜糖的毒饵,充满了诱惑,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胡人的辎重队?与身份不明者的交易?这背后会是什么?是补充军资的天赐良机,还是慕容部或“影蝎”精心布置的又一个陷阱?
那位神秘的大小姐和震远镖局,在此刻送上这份情报,其用意愈发显得迷雾重重。是单纯的示好投资?还是想借他之手,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刀柄,脑海中飞速权衡。如今的虓虎营,虽得军资补充,士气回升,但终究是百战残躯,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重大的失误。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将地图缓缓收起。
“李狗儿。”
“在!”
“派两个最机灵、脚程最快的弟兄,带上望远镜,去这个山谷附近潜伏观察。记住,只许看,不许动,摸清胡人辎重队的规模、护卫人数、交易时间、以及……和他们交易的那伙人,到底什么来头!三天之内,我要确切消息!”
“是!”李狗儿领命,匆匆而去。
情报是第一位的。在没有足够把握之前,他绝不会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冒险。
处理完这桩心事,刘昊将注意力转回眼前。虓虎营的重建工作千头万绪,伤员康复、队伍整编、战术磨合、根据地建设……每一项都亟待解决。
得益于震远镖局提供的充足物资和这处易守难攻的山寨,各项工作得以迅速展开。张诚负责军事训练,将陷阵营的老底子与新补充的悍勇之士打散重编,强调小队配合与阵型变换。老王则负责后勤安顿,组织妇孺开凿山洞、储备柴薪、缝补衣物。
整个山寨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虽然忙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希望和蓬勃的朝气。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没有了退路,唯有紧紧跟随那个带领他们杀出重围的“虓虎”,才能在这乱世挣得一条活路。
刘昊亲自督导,事无巨细。他深知,这支队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必须牢牢握在手中,并将其淬炼成真正的百战精锐。
三天后,李狗儿派出的斥候带回了好消息。
那处山谷确实有一支小规模的胡人辎重队定期出现,护卫约五十人左右,押运的似乎主要是皮货和牲畜。而与他们会面的,是一伙打扮像马贼、却行为诡秘的汉人,双方交易时间很短,似乎极为谨慎。
“看不像陷阱,倒像是……走私。”斥候回报,“那伙接货的马贼,往南边去了,像是……孙家地盘的方向。”
孙家?又是孙家!
刘昊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孙家与胡人的勾结,远不止之前那些小动作,竟然还涉及走私贸易!这或许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但眼下,他暂时无暇去切断孙家的财路。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已经找上门来。
这一日,山寨外围的暗哨发回信号——有一队打着郡守府旗号的人马,约二十余骑,正沿着官道而来,方向直指已被焚毁的堡垒旧址。
郡守的“抚恤”使者,终于来了!
果然如刘昊所料,对方甚至懒得核实他是否真的战死,便急不可耐地要来走这个过场,顺便表彰“有功之臣”孙家,将这桩公案彻底定性。
“昊爷,怎么办?要不要……”老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众人对郡守和孙家的恨意早已滔天。
刘昊沉吟片刻,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人家大老远来‘抚恤’我们,我们怎能不好好‘接待’一下?”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唱一出大戏!
已被烧成白地的堡垒废墟前,一片萧瑟凄凉。
郡守长史赵康,在一队郡兵的保护下,捏着鼻子,嫌弃地踢开脚下的焦木碎瓦。他身后跟着几名胥吏,捧着几卷帛书和一口单薄的小箱子。
“啧,真是死得干净。”赵康撇撇嘴,对旁边一名胥吏道,“记录:别部司马刘昊,拒敌不力,堡破人亡,尸骨无存。其麾下士卒,皆力战殉国。嗯,就这么写。”
那胥吏连忙点头哈腰地记录。
“孙家的人呢?怎么还没来?”赵康有些不耐烦地望向郡城方向。今日的重头戏,可是表彰孙家“协防有功”,这可是郡守大人亲自交代的,做给全郡豪强看的戏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赵康面露笑容,以为是孙家的人到了。
然而,当那队人马奔近时,他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来的并非孙家的华丽车驾,而是约三十余骑!人人黑衣黑甲,风尘仆仆,却煞气凛然!为首一骑,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不是那本该“尸骨无存”的刘昊,又是谁?!
“你……你……刘昊?!”赵康吓得连退两步,脸色煞白,如同白日见鬼,“你你没死?!”
刘昊勒住战马,目光扫过废墟,扫过那口寒酸的“抚恤”箱子,最后落在赵康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托郡守大人和赵长史的福,刘某命硬,胡人的刀砍不死,背后的冷箭,也没射穿。”
赵康被他目光一扫,只觉得脊背发凉,强自镇定道:“刘……刘司马既然生还,自是再好不过!本官……本官正是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抚恤将士……”
“抚恤?”刘昊打断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骑兵散开,露出后面跟着的数十名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的幸存辅兵和百姓,以及几辆大车,车上盖着白布,隐约露出人形轮廓。
“我虓虎营将士,血战数十日,斩胡酋秃发蛮山,焚其粮草,毙敌无数!最终力竭突围,十不存一!”刘昊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废墟上空,“这就是赵长史要抚恤的英灵!这就是郡守大人坐视不管的结果!”
他猛地用刀挑开一辆车上的白布,露出下面层层叠叠、勉强能辨认出的焦黑尸骸!(实则是从废墟中找出的胡人尸首混杂)
“啊!”那几个胥吏吓得尖叫后退。
赵康也是头皮发麻,冷汗直流,语无伦次:“这……这……刘司马息怒!此事……此事必有误会!郡守大人也是忧心忡忡,只是……只是力有未逮……”
“力有未逮?”刘昊步步逼近,目光如刀,“那我军派出的求援信使,为何一去不回?为何被人在黑风寨附近截杀?!赵长史,你可知道此事?!”
赵康浑身一颤,眼神闪烁,不敢与刘昊对视:“竟……竟有此事?定是……定是被胡人游骑害了!对!定是如此!”
“是吗?”刘昊冷笑一声,不再逼问,话锋一转,“罢了,过去的事,暂且不提。赵长史方才说,是来抚恤和论功行赏的?”
赵康如蒙大赦,连忙道:“正是正是!郡守大人体恤将士忠勇,特拨下抚恤……还有,表彰孙家在此次患难中,协助守城,出力甚大……”
“孙家?协助守城?”刘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将士们也发出压抑的怒哼。
刘昊抬手止住骚动,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孙家‘有功’,确实该赏。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我虓虎营将士,血战之功,又当如何赏?莫非郡守大人觉得,我麾下儿郎的性命,还比不上孙家几句空口白话?”
赵康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冷汗涔涔。他没想到刘昊不仅没死,还变得如此强势难缠!
“刘司马之功,自然……自然……”他支吾着,看向那口寒酸的小箱子,实在说不出口。
刘昊却不再看他,目光扫向那几名胥吏手中的帛书,忽然道:“赵长史,这请功文书,可否让某一观?”
赵康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到刘昊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只好硬着头皮递过去一份。
刘昊接过,快速扫了一眼,果然通篇都是吹捧孙家如何“深明大义”、“助饷助粮”、“协同御侮”,而对刘昊和守军,只有轻描淡写一句“力战殉国”。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不露分毫,淡淡道:“写得不错。不过,有些细节还需斟酌。”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写满字迹的羊皮纸,递给旁边一名识字的亲兵:“念!大声念给赵长史和各位听听!”
那亲兵接过,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朗声念诵起来。
文书上,详细罗列了虓虎营此次作战的“辉煌战果”:阵斩慕容部先锋大将秃发蛮山以下各级军官数十员、歼敌逾千、焚毁粮草辎重无数……最后,则是为在此战中“英勇作战”、“负伤”、“殉国”的将士请功的长长名单,以及请求郡守拨发粮饷、军械、抚恤的清单。名单之中,赫然还加入了张诚等“义士”的功劳。
每一项战果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虽然略有夸大,但核心斩将破敌之事却是不假。清单上所要求的钱粮军械数额,更是远超那口小箱子的百倍不止!
赵康听得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这要是报上去,郡守岂能答应?
“刘司马!这……这未免……”他试图争辩。
刘昊却猛地一挥手,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赵长史!我麾下将士用命,血染疆场,难道不值这些?还是说,在郡守大人和长史眼中,我边军将士的性命,如此轻贱?”
他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住赵康:“若是如此,那我只好亲自带着弟兄们,还有这些战利品(他指了指那些胡人首级和缴获的旗帜),去郡城,向郡守大人,向全城百姓,当面问个清楚了!我想,百姓们应该很想知道,他们的父母官,是如何‘力有未逮’,又是如何‘厚赏’功臣的!”
软硬兼施,逼其就范!
赵康听得魂飞魄散!刘昊要是真带着这些“证据”去郡城一闹,再加上孙家那些破事万一被捅出来……郡守为了平息众怒,绝对会把他赵康推出去当替罪羊!
想到那般下场,赵康彻底怂了,连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司马言重了!言重了!将士之功,天地可鉴!您这份请功文书……写得好!写得极是!下官……下官这就回去,定然如实禀报郡守大人,为将士们请功!”
他一把抢过刘昊那份羊皮纸,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再也不敢提孙家之功和那口寒酸的抚恤箱。
“如此,便有劳赵长史了。”刘昊淡淡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对了,替我转告郡守大人。虓虎营虽遭重创,但根基犹在,必当重整旗鼓,为朝廷永镇北疆!让他……放心。”
最后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赵康连声应诺,带着人灰溜溜地上马,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仿佛生怕刘昊反悔。
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刘昊身后的将士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
憋屈了这么久,今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然而,刘昊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郡守绝不会甘心吃这个哑巴亏,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转身,正准备下令返回山寨。
一名派往郡城方向监视的斥候却飞马奔回,脸上带着紧张和疑惑:
“报!昊爷!赵康那队人没直接回郡城!他们在半道上……被一伙人拦下了!看打扮,像是……像是孙家的人!”
“孙家?”刘昊眉头一拧。
斥候喘了口气,继续道:“而且……我们的人在监视孙家别院时,发现……发现前几天在山谷与胡人交易的那伙‘马贼’,进了孙家别院后,就再也没出来!但是……但是几个时辰后,却有一辆打着郡守府灯笼的马车,从别院后门离开了!”
郡守府?孙家?胡人?走私?
几条线似乎在这一刻,隐隐交织在了一起!
刘昊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孙家与胡人的走私贸易,郡守府……也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