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宅风雨
前往傅家老宅的路上，林晚的心情比去拍卖会时更加沉重。车窗外的景色从都市的繁华逐渐过渡到城郊的静谧，参天古木掩映着高墙深院，仿佛一步步踏入另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
傅璟深依旧沉默，但林晚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惯常的冷漠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连前排的顾言澈，也比平时更加安静。
车最终在一扇气势恢宏、透着岁月沉甸甸气息的铸铁大门前停下。门缓缓开启，车子驶入，林晚看到了一片完全不同于傅璟深半山别墅的景致——传统的苏式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这个家族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无言的规矩。
这里不是用金钱堆砌的冰冷堡垒，而是用权势和传统构筑的森严王国。
前来迎接的是老宅的管家，一位头发花白、步履沉稳的老人，对傅璟深恭敬地称呼“大少爷”，看向林晚的目光则带着审慎的打量。
他们被引至主厅。厅堂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古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已有几人坐在厅内。
正中央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深色中山装的老者，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矍铄而锐利，不怒自威。他手中盘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正是傅家的掌舵人，傅鸿振。
傅璟深上前一步，语气是难得的恭敬：“祖父。”
林晚跟着微微躬身：“傅老先生。”
傅鸿振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林晚身上，从上到下，缓慢而仔细地扫视了一遍，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比直接的质疑更让人压力倍增。
林晚注意到，傅敏华就坐在傅老爷子下首，今天她穿了一件暗红色绣金线的旗袍，更显雍容华贵，看向林晚时，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此外，还有几位旁支的叔伯和妯娌，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轻蔑，或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交织在林晚身上。
“璟深来了，快坐吧。”傅敏华笑着开口，打破了瞬间的沉寂，语气亲热，却带着女主人的架势，“这位就是林小姐吧？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气质独特。”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独特”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家宴开始，长长的红木餐桌坐满了人。食不言的规矩在这里似乎并不严格，但交谈的声音都压得很低，气氛依旧凝重。
话题很快便有意无意地引到了林晚身上。
“听说林小姐是位古画修复师？”一位戴着金丝眼镜、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傅璟深的堂叔）开口问道，“这职业倒是清雅，不知林小姐师从哪位大家？家里是做什么的？能培养出林小姐这样的人才，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吧？”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客气，实则句句都在探究她的底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林晚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起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堂叔过奖了。我老师是苏文柏先生，已经过世了。我父母早逝，是养父将我抚养成人，他是一位普通的中学历史老师。”
她语气平和，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师承名门（苏文柏在业内地位崇高），也坦然承认了家世的普通。
傅敏华轻笑一声，插话道：“历史老师？那也算是书香门第了。不过……和我们璟深交往，光是清雅恐怕不够。璟深肩上的担子重，未来的妻子，需要的是能帮他分担，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林小姐，你觉得呢？”
这话几乎是在明着说她不够资格。
林晚感到桌下，傅璟深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道无声的屏障。
她定了定神，迎向傅敏华的目光，声音清晰：“傅姑母说得对。我相信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彼此理解、信任和支持。专业领域不同，未必不能互补。璟深在商业上的成就我望尘莫及，但至少，在我自己的领域里，我希望能做到最好，不给他丢脸。”
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迂回地表达了她的价值观和立场，既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也没有失掉分寸。
傅璟深闻言，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傅敏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还想说什么，主位上的傅鸿振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全桌安静下来。
“食不言，寝不语。”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都专心吃饭。”
后半段家宴，再无人敢随意开口。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饭后，傅鸿振将傅璟深叫去了书房。其他人则在客厅喝茶闲聊，但显然没什么人有真正和林晚交流的意愿，那种无形的排斥感弥漫在空气中。
林晚独自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精致的园林景色，心中并无多少屈辱，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见识到了这个家族的冰山一角，也大概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傅璟深从书房出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径直走到林晚面前：“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向其他人道别。
回程的车上，依旧是沉默。但这一次，林晚先开了口。
“谢谢你。”她轻声道谢。谢他在餐桌下那个无声的支持。
傅璟深侧头看了她一眼，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
“你应对得很好。”他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
车子驶离老宅，将那片深宅大院抛在身后。林晚靠在椅背上，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就在车子即将驶入市区时，傅璟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顾言澈发来的一条信息。
信息内容很短：
“查过了，拍卖会纸条的侍者，账户在昨天收到一笔来自海外空壳公司的汇款。追踪中断。”
傅璟深盯着屏幕，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海外空壳公司……这已经不是家族内部小打小闹的试探了。
他关掉屏幕，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对方，比他预想的，藏得更深，也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