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墨香萦绕
傅璟深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片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是睡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恐慌的虚无。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后濒临烧毁的服务器,无数逻辑碎片和信息流在其中疯狂冲撞,发出刺耳的噪音,却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指令。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带来一阵阵钝痛。
他躺在卧室那张尺寸夸张的床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昂贵的丝绸床单触感冰凉,却无法平息他皮肤下那种焦灼的燥热。他已经连续三天无法入睡,即使加大了安眠药的剂量,也顶多换来几个小时混乱而短暂的昏沉。
闭上眼,不是繁杂的商业数据,就是林晚那双盈满愤怒和失望的眼睛。前者他习惯并擅长处理,后者却像一段无法解析的乱码,反复冲击着他固若金汤的逻辑壁垒。
他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将里面剩余的半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短暂地压下了那股燥火,却无法驱散盘踞在脑海深处的轰鸣。
不行。必须让这一切停下来。
承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而上,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半分。身体内部仿佛有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引力,在拉扯着他,指引着他。
他没有开灯,凭借着对空间的绝对熟悉,如同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穿过二楼昏暗的走廊,走下旋转楼梯。
他没有目的地。或者说,他的目的地,并非由他的理性所决定。
直到那股熟悉的、极其清淡的气息,如同丝线般钻入他的鼻腔——是松烟墨的沉静,混合着某种植物修复剂的微苦,还有……独属于林晚身上的、一种温暖的体香。
他的脚步在画室门口顿住。
就是这里。这股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了他脑海中那些尖锐的噪音。那持续折磨着他的轰鸣声,奇迹般地减弱了。
他抬起手,几乎就要落在门板上,想要推开这扇门,更近地靠近那气味的源头。
但残存的理智,或者说那深入骨髓的、不与人亲近的习惯,阻止了他。
他不能进去。以什么理由?协议甲方?观测者?还是一个……被失眠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求助者?
哪一个身份,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荒谬和不堪。
转
最终,他缓缓地、近乎脱力地背靠着冰冷的画室门板,滑坐了下来。
他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从门缝底下丝丝缕缕渗出的气息。那味道很淡,却像是最有效的镇静剂,一点点渗透进他紧绷的神经,将那团乱麻般的思绪轻轻梳理。
原来,撤掉监控,并不能切断这种联系。
他依然需要她。不是作为样本,而是作为……解药。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甚至是一丝恐慌。他傅璟深,竟然会如此本能地、非理性地依赖另一个人存在的气息。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透进的微光,在天花板上勾勒出模糊的形状。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个被遗弃在避难所门口的孩子,依靠着门缝里透出的那一点微光与温暖,对抗着外部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那困扰他多日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失眠,竟然在这陌生的、不合时宜的地方,被强行驱散了。
他的意识,终于沉入了一片久违的、没有梦境的黑暗。
合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透过别墅高窗的纱帘,柔和地洒进走廊。
林晚习惯性地早起,准备去画室开始一天的工作。她轻轻拉开房门,脚下却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什么阻碍物。
她低头,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傅璟深!
他竟然……坐在她的门口,背靠着门板,睡着了。
他穿着睡袍,领口微乱,头发也不复平日的整齐,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紧闭的眼睛。他的头歪向一边,靠着门框,呼吸均匀而绵长,是真正沉睡的姿态。
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平日的凌厉和冰冷,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安宁。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身下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看着他微微蜷缩的姿势,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他难道在这里……坐了一夜?
就因为……她在这里?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在清晨的空气里静静弥漫。而她的墨香,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与他的气息缠绕在了一起。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内心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愤怒吗?似乎淡了。
同情吗?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冲击后的茫然。
这个强大到近乎非人的男人,竟然会以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在她的门外,寻求安宁。
林晚的目光,最终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那修长、骨节分明,惯于掌控一切的手指,此刻无力地搭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
她的指尖,在距离他的手仅有几厘米的空气里,停顿了。
要不要……叫醒他?
还是,就让他这样继续沉睡下去?
这一刻的宁静,脆弱得如同一个幻觉,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