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引”的道路并非坦途。脚下的材质看似坚硬,踩上去却有一种诡异的弹性,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肌腱上,细微的起伏传递着规则能量的脉动。两侧不断变幻的几何结构不再充满攻击性,而是像博物馆的展柜,静静陈列着规则的“可能性”——一个立方体内部不断上演着物质分解与重组的循环;一片悬浮的菱形薄片上流淌着违反重力方向的光河;更有甚者,一团不断扭曲的多面体内部,时间似乎在以不同的速率流逝,偶尔能瞥见其中一闪而过的、模糊不清的残影,像是被定格在规则片段中的往昔幽灵。
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不再是单一的宣读,而是变成了多重奏。有的声音冰冷地阐述着能量守恒在此地的特殊表达式,有的则重复着空间折叠的底层参数,还有的,在低声念叨着一些令人费解的词语:“熵减维持”、“认知锚点稳定性阈值”、“非许可变量隔离协议”……这些词语如同冰锥,一下下敲打着众人的理智。
蒲凝的脸色越来越差,她不得不持续消耗精神力构筑防御,过滤那些最具侵蚀性的低语。“它在……上课,”她声音虚弱,“强行向我们灌输这里的‘法则’。接受不了,就会被……排斥。”她指了指通道边缘一处看似虚无的区域,那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危险的黑色电弧,那是规则冲突产生的“排异反应”,任何不符合此地规则的存在靠近,都可能被瞬间湮灭或重构。
韩屿虽然失去了仪器,但技术人员的本能让他试图用大脑记录和分析这些低语。“它在构建一个逻辑闭环,”他喃喃道,“一个自我证明、自我维持的系统。任何来自外部的、不符合其预设逻辑的输入,都会被标记、分析,然后要么被‘修正’,要么被‘清除’。”他忧心忡忡地看了陈凌一眼,“我们,尤其是陈凌,就是最大的‘非预设输入’。”
陈凌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内在冲突。规则之种与碎片的共鸣使他成为了一个活着的“规则接收器”。他不仅能“听”到低语,更能“看”到构成这一切的规则线条。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遵循着某种残酷美学的立体网络。每一个几何体的变幻,都是无数规则线条相互作用、计算的结果。
他左手的异样感越来越强。那三根断指的虚无处,蓝光不再明灭,而是稳定地亮起,形成三个微弱的光点。他尝试着集中意念于左手,一种奇异的触感反馈回来——他仿佛能“摸”到空气中流淌的规则之力,能感受到它们的“纹理”和“张力”。
“停下。”陈凌突然举手,低声道。
队伍立刻静止。前方通道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球心悬浮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小六边形晶片构成的复杂结构,像一颗巨大的、冰冷的复眼。而球形的内壁上,布满了无数光滑如镜的平面,映照出他们每个人的身影,成千上万,层层叠叠。
“认证大厅。”陈凌看着那颗“复眼”,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强大规则波动,以及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核”意志。
当他们全部踏入球形空间的瞬间,所有的低语骤然停止。绝对的寂静降临,比之前的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
紧接着,球形内壁上的所有镜面同时亮起。但映照出的,并非他们此刻狼狈的模样。
雷栋的镜影中,他身穿笔挺的潜龙司将官服,站在一个巨大的战略沙盘前,但沙盘上不是城市模型,而是无数蠕动的规则线条,他的眼神锐利却空洞,如同一个完美的战争机器。
赵猛的镜影里,他化身成一个巨大的、由金属和岩石构成的规则造物,如同神话中的巨人,每一次踏步都引动规则的震颤,但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执行命令的冰冷。
孙小胖的镜影则融入了一片不断变幻的数据流,他的身体半透明,眼睛变成了不断刷新的信息屏幕,与环境融为一体,失去了个体的形态。
韩屿的镜影坐在一个由光缆和破损仪器组成的王座上,无数规则代码如同奴仆般在他身边流转,但他本人却如同干尸,只有大脑部分在散发着过度运算的光芒。
蒲凝的镜影最为诡异,她漂浮在空中,身体由纯净的精神能量构成,连接着无数如同丝线般的规则链条,她的面容慈悲而痛苦,仿佛一个被迫承载所有规则情绪的神只,正在被同化,被分解。
而陈凌的镜影……
成千上万的镜面中,映照出成千上万个不同的陈凌。有的他被规则线条完全吞噬,变成了一个行走的规则聚合体;有的他手中握着发光的碎片,如同君王般驾驭着规则的洪流;有的他则在挣扎,身体一半是血肉,一半是规则的造物,脸上充满了痛苦与迷茫;更有的镜影中,他直接化作了那颗旋转的“复眼”本身,冰冷地注视着一切。
这些镜影不是静止的,它们在动,在演绎着各种被规则系统“认证”后可能的未来。每一种未来都看似强大,却都失去了作为“人”的核心本质。
【展示:兼容性路径。】 那颗复眼结构的核心,发出了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直接灌入每个人的脑海。
【选择:融入秩序。贡献变量。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这不是邀请,而是最后通牒。它展示了被“认证”后可能获得的力量与形态,也明示了需要付出的代价——自我。
“放你娘的狗屁!”赵猛第一个怒吼出来,对着自己的那个巨人镜影挥了挥拳头,“想让老子变成这种石头疙瘩?做梦!”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都充满了抗拒。镜影中的未来,或许强大,但那不是他们想要的。
复眼似乎接收到了他们的抗拒意志。
【拒绝兼容。判定:高价值不稳定样本。启动深度解析模式。】
球心那颗复眼的旋转骤然加速!内壁上的所有镜面不再映照未来,而是开始扭曲、拉伸,镜中的“他们”开始变形,如同融化般从镜面中流淌出来!
一个个由规则能量构成的、扭曲的、带着他们各自特征的“复制体”从镜面中挣脱,落在球形空间的地面上。它们有着雷栋的冷静轮廓,赵猛的魁梧身形,孙小胖的灵活动作,韩屿的专注神态,蒲凝的柔美线条,甚至陈凌那残缺的左手指引……
但它们没有生命,没有自我,只有被复眼赋予的、基于规则逻辑的冰冷指令——“清除原型,取代存在。”
数十个,上百个镜影复制体,如同潮水般,沉默地向着中心的“烛龙”小队涌来。它们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规则赋予的力量,散发着与这片几何深渊同源的冰冷气息。
战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诡异。他们不是在和怪物搏斗,而是在和规则系统根据他们自身信息生成的、扭曲的“倒影”厮杀。每一次攻击,都仿佛在对抗自身潜力的某种黑暗可能;每一次闪避,都像是在否定一条被规划好的、非人的未来。
雷栋的臂铠干扰波轰在一个“自己”身上,对方却以完全相同的战术动作规避,甚至模拟出了干扰波的频率进行反制。
赵猛的重锏砸向那个岩石巨人般的“自己”,却被对方以更纯粹的力量规则硬生生挡住,震得他虎口发麻。
孙小胖试图利用环境,却发现那些“复制体”对规则环境的适应力远超他们本身。
韩屿徒劳地试图寻找逻辑漏洞,但面对这些纯粹的规则造物,他的知识显得苍白。
蒲凝的精神冲击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泥牛入海,对方本身就是规则的聚合,没有真正的情感可供影响。
而陈凌,他面对的是最多的“自己”。持剑的、施法的、化身为规则的、冷漠注视的……每一个镜影复制体都代表着规则系统对他的一种“解读”和“应用”。他挥拳,使用规则之种的力量干扰,甚至尝试用左手的异变去接触、去“理解”这些复制体。
当他带着蓝光的左手触碰到一个试图用规则线条束缚他的“陈凌”时,一股庞大的、关于“规则束缚”应用方式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同时,那个复制体如同被抽空般消散。他获得了知识,但脑海中的规则之种也似乎壮大了一丝,左手的“编织感”更明显了。
这不是战斗,这是吞噬,是同化。他在通过消灭这些“倒影”,被动地吸收着这个规则系统的知识,加速着自身被“认证”的进程。
“不能这样下去!”陈凌对队友们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与那低语相似的冰冷,“它们在消耗我们,同时也在‘学习’我们!必须找到那个核心!”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球心那高速旋转的复眼。
打破镜子的方法,不是击碎所有的倒影,而是直接攻击镜子和照镜子的“人”。
但如何突破这些无穷无尽的“自己”,接近那颗代表着规则系统审核意志的冰冷核心?
陈凌的左手上,三个光点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与那复眼的旋转频率,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同步。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