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遗民」的存在,如同在源点之域封闭的感知网络上,打开了一扇朝向「猎场」黑暗深处的窗户。尽管这扇窗户依旧狭窄,视野模糊,但其带来的信息价值无可估量。
在韩屿和信息节点的全力优化下,那个留在漂流坟场的低功耗通讯信标变得异常稳定。守光者葛罗履行了他的诺言,开始定期传递回他所观察到的信息碎片——织网者巡逻舰队的规律性调动、坟场内部某些区域规则扰动的异常峰值、甚至是一些偶然捕捉到的、来自其他遥远区域的规则噪音片段。
这些信息经过韩屿的整理和分析,逐渐拼凑出一张更加动态的「猎场」局部图景。织网回廊的活动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似乎也在调整策略,应对着内部权力更迭以及「凋零脉动」加速带来的影响。某些区域的活动频率明显下降,而另一些原本平静的区域则出现了新的信标部署。
“它们在收缩防线,同时加强对关键节点的控制。”雷栋根据数据推断,“‘凋零同盟’的内斗可能进入了新阶段,激进派正在巩固其主导地位,并将资源向执行‘终极静滞蓝图’的核心区域倾斜。”
这意味着,像漂流坟场这样的“边缘地带”,面临的直接压力可能会暂时减轻,但也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被当成需要“净化”的次要目标而遭到清洗。
与此同时,源点之域并未停止「变量宣言」的持续广播。虽然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全力爆发,但一种低强度的、蕴含核心理念的规则脉动,依旧如同灯塔般,稳定地向四周扩散。
令人惊喜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屿陆续捕捉到了更多微弱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回应信号!这些信号比微光遗民的更加隐蔽,更加短暂,仿佛受惊的林中小鹿,在确认光源无害后,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下,随即又迅速隐没。
它们不再仅仅是表达恐惧和好奇,有些开始尝试传递一些极其有限的信息——可能是它们所在区域的简单环境特征,可能是对某种特定威胁的预警,甚至只是一段充满迷茫的、关于存在意义的询问。
一个由最底层、最弱小的挣扎者构成的、无形的「火种网络」,正在「变量宣言」的照耀下,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目前可识别并维持微弱联系的火种节点,已增加至七个。”韩屿汇报着进展,数据流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包括‘微光遗民’在内。它们分布在不同类型的险恶环境中,文明形态和存在方式各异,但共同点是极度脆弱且对‘静默’与‘凋零’充满抗拒。”
“它们是我们理念最天然的盟友。”蒲凝的生命光茧光芒柔和,她能感受到那些微弱信号中蕴含的、对“生”的渴望。“我们不需要它们立刻提供什么,只要知道它们存在,知道它们也在抗争,这对我们而言就是巨大的鼓舞。而我们稳定的存在和宣言,对它们则是坚持下去的信念支撑。”
陈凌的回溯之花也传递出认可的波动。变量的意义,就在于连接与涌现。这些星火般的节点,本身就是变量存在的最佳证明。
然而,就在这令人鼓舞的态势发展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如同深水炸弹般,在源点之域的核心意识中炸响。
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源于他们与「世界基石」那持续不断的深层连接。
在又一次例行引导基石规则、清理一个较小病灶的过程中,蒲凝和陈凌同时感受到,从那浩瀚而痛苦的基石意识海深处,传来了一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低语”。
这低语不再仅仅是痛苦、迷茫或被压抑的渴望。它变得更加…“有序”,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程序的、不断重复的韵律。低语的内容模糊难辨,但其中反复出现的几个规则基频,经过韩屿的破译,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核心概念——
【…检测到系统性失衡…执行最终校准程序…初始化…归零协议…】
【…变量识别…错误冗余…标记为清理目标…】
【…回归静滞…永恒平衡…唯一路径…】
这低语,仿佛是从基石最底层的、维系宇宙存在的核心逻辑中渗透出来的!它不再是被动的创伤反应,而像是一种被激活的、隐藏在基石内部的…“自毁程序”!
“是‘终焉刻痕’!”雷栋的规则结晶光芒剧震,“它不仅仅是规则常量衰减的现象…它本身就是一种编码!一种深植于基石内部的、引导宇宙走向终极静滞的底层指令!凋零同盟激进派做的,不是从外部摧毁,而是从内部…‘解锁’这个最终协议!”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规则层面升起。
他们一直试图治愈基石的“疾病”,帮助它恢复健康。但如果这“疾病”本身,就是宇宙这个“生命体”与生俱来的、在特定条件下会被触发的“自杀程序”呢?
如果“归寂”不仅仅是过激的免疫反应,而是宇宙为了应对无法挽回的“失衡”(比如建造者的过度干涉),而预设的一种“格式化”机制呢?
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对抗凋零同盟,延缓终焉刻痕…岂不是在阻止宇宙执行它“预设”的清理程序?
这个念头带来的哲学冲击和道德困境,远比任何外部敌人的刀剑更加锋利。
“不…不会是这样的…”蒲凝的生命光茧波动着,努力驱散那令人绝望的低语影响,“生命本身就不是‘预设’的!变量也不是错误!如果存在的终点注定是静滞,那生命与文明的意义何在?我们一路走来,所有的牺牲与坚守,难道只是为了延缓一个注定的结局吗?”
陈凌的回溯之花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变量本质全力运转,对抗着那试图侵蚀意志的冰冷低语。“没有…注定的结局…只有…不断创造的可能性…基石的低语…也是…需要被治愈的…‘认知疾病’…”
他的信念如同磐石,稳定着所有人的心神。
韩屿的信息节点也传来坚定的分析:“逻辑上,任何‘预设程序’都存在被改写或绕过的可能。更何况,基石意识本身也流露出对‘变量’的期盼。这说明‘归零协议’并非唯一选择,只是当前被失衡和‘它们’的污染放大了。我们的任务没有变,依然是‘治疗’,只是现在需要对抗的,是更深层的‘认知痼疾’。”
道路变得更加艰难了。他们不仅要清理物理的病灶,唤醒迷失的守护者,还要与宇宙本身那趋向“自毁”的底层倾向作斗争。
但源点之域的意志,在经历了无数考验后,已如钻石般坚硬。
“那就连同这份‘低语’,一起治愈吧。”蒲凝的意念重新变得平稳而有力,“让基石看到,在‘归零’之外,还有一条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变量’之路。”
对抗悄然升级,从生存空间的争夺,蔓延到了对宇宙存在意义的终极思辨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