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万里重新融入宴会厅的流光溢彩中,心跳的余悸被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换上一副应有的、略带疏离的平静。
拍卖已经进行到中途,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却依旧保持着上流社会矜持的尺度。
他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前方那个被防弹玻璃罩着、铺着黑色天鹅绒的展示台。
“海神之泪”尚未登场,但那种无形的吸引力已然弥漫开来。
一位穿着香槟色礼服的女士以不菲的价格拍下了一幅现代油画,赢得一片礼貌的掌声。
司仪笑容可掬地引导着流程。江临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不是紧张,而是在计算和观察。
他注意到秦屿和叶小倩坐在前排显眼的位置,秦屿姿态放松,偶尔侧头与叶小倩低语,显得志在必得。
周围还有几位目光深沉、气度不凡的长者,显然也对压轴的拍品抱有浓厚兴趣。
“接下来,各位尊贵的来宾,请允许我为您呈现今晚最令人期待的珍宝——”司仪的声音拔高,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全场灯光配合地暗下,只剩一束清冷的光柱聚焦于展示台。
丝绒托盘被缓缓推出,深蓝色的钻石在强光下骤然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它并非刺眼的闪耀,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将整片海洋的幽蓝与星空的神秘都吸纳其中的璀璨。
切割完美,每一个棱面都折射出梦幻般的火彩,大小如鸽卵,静静地躺在那里,却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呼吸和目光。
低低的惊叹声如同潮水般掠过大厅。
“传奇之钻‘海神之泪’,重xx克拉,净度无瑕,颜色评级……”司仪用饱含情感的声音介绍着它的传承与非凡价值。
但那些术语此刻都成了背景音,所有人的心神都已被那抹深邃的蓝色占据。
周万里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任务完成了——确认它就在这里,如此耀眼,如此真实。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钻石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的细微光晕。黄凯只是想“看一眼”,这委托听起来简单得过分。
但置身于此地,感受着周围空气因它而变得灼热,周万里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仅仅是为了“看一眼”吗?
竞价开始。起拍价就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但这并未阻止热情的喊价。
“一千两百万。”“一千五百万。”“两千万。”
价格以惊人的速度攀升,举牌者多是些老牌富豪或他们的代表,声音平稳,带着见惯大场面的从容。
秦屿在一次短暂的停顿后,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声音清晰而平淡:“三千万。”
一下子将价格抬高一大截,显示了他的财力与决心。
场内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许多人权衡着,目光在秦屿和那钻石之间游移。
叶小倩挽着秦屿的手臂,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眼底的期待与欣喜却难以完全掩饰。
就在司仪即将开始倒计时时,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排响起:“三千五百万。”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位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矿业大亨,年事已高,眼神却依旧锐利。
秦屿面不改色,再次举牌:“四千万。”
矿业大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放弃了竞争。场内响起细微的议论声,看来“海神之泪”即将名花有主。
司仪脸上笑容更盛:“四千万!秦少出价四千万!还有没有哪位……”
“四千五百万。”
一个温和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即将落定的局面。
所有的目光,包括秦屿微显错愕的眼神,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是周万里。
他依旧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个属于“黄恺嘉”的竞价号牌,此刻正被他随意地举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迎向所有人的注视,仿佛刚才报出那个惊人数字的并非是他。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连悠扬的背景乐似乎都停顿了片刻。
黄家?那个几乎快要被边缘化、近年来鲜少有大动静的黄家?
而且是那个据说离家出走、自顾自搞小投资的黄恺嘉?
他哪来的底气和财力,敢在这个场合,与风头正劲的秦家继承人正面竞价?还是为了一条显然更适合女伴佩戴的钻石项链?
无数疑问和探究的目光几乎要将周万里穿透。
秦屿脸上的从容终于消失了。
他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周万里,眼神深处不再是之前的审视,而是一种冰冷的、被意外冒犯了的厉色。
他微微眯起眼,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黄恺嘉”。
叶小倩也惊讶地掩住了嘴,看看周万里,又看看未婚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台上的司仪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带上了一丝兴奋:“四千五百万!这位黄先生出价四千五百万!秦少,您看……”
秦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笑意。他重新举牌,声音冷了几分:“五千万。”
直接压上五千万!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钻石本身的实际价值,更像是一场尊严与财力的角力。
所有人的目光又唰地一下回到周万里身上。
周万里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尤其是来自秦屿方向的冰冷视线。
他心中念头飞转——黄凯只让他“看一眼”,没让他竞拍,更没给他准备半个亿的资金。
这完全超出了委托范围,是一场即兴的、危险的表演。
但他不能退缩。此刻退缩,不符合“黄恺嘉”离家出走、特立独行的人设,更会引来秦屿更深的怀疑——一个胡乱喊价又迅速认怂的人,目的何在?
他迎着秦屿冰冷的目光,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其轻微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这巨额的竞价于他而言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