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新的“寂静”开始降临。
并非真正的安静。
海浪依旧在拍打残骸,风声呜咽。但这种寂静是更深层次的,是一种……抽离。
有人最先注意到的是声音的消失。不是绝对无声,而是那些属于海洋的、永恒的背景噪音——那潜藏在所有浪涌之声下的、深邃的低吟——正在迅速减弱,仿佛有人拧低了整个世界的音量旋钮。
这种突兀的“安静”比之前的咆哮更令人心头发毛。
紧接着,是光的诡异变化。
原本劫后余生的天空,那惨淡的灰蓝色,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昏黄,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不透光的毛玻璃。
阳光迅速衰败,不是日暮的温柔,而是像电压不稳的灯泡般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末日般的蜡黄色调。阴影变得浓重而扭曲,拉得很长。
海水的触感也变了。原本刺骨的冰冷似乎停滞了,不再流动,变成一种粘稠的、令人不适的凉意,紧紧包裹着皮肤。
趴在残骸上的人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海水不再是托举和晃动,而是变成了一种……吸吮。一种向下拉扯的、贪婪的力量正在形成。
“看……看那边……”一个趴在半截船壳上的女人声音嘶哑,颤抖的手指指向远方的海平线。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而去。
海,正在后退。
不是潮汐那种缓慢的退却,而是像巨盆中的水被猛地拔掉塞子,以一种决绝而恐怖的速度塌陷下去!
远处的海岸线(如果还能看到的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向远处延伸,裸露出的黑色海床如同从未见过天日的、狰狞的伤疤,上面布满了扭曲的海草、搁浅挣扎的鱼类、以及沉船腐朽的残骸。
那景象不是空旷,而是一种被强行剥夺后的、赤裸裸的暴露,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风再次彻底死亡。空气不再是凝固,而是像变成了沉重的、湿透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那些在第一次冲击中幸免于难的海鸟,此刻发出了极其尖厉、恐慌到极致的哀鸣,它们不再盘旋,而是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样,疯了似的朝着与海岸相反的方向、朝着那昏黄诡异的天空深处拼命逃窜,仿佛身后有肉眼看不见的恐怖之物在追赶。
趴在最大一块浮筏上的老水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他不再看那疯狂退却的海水,而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哭腔的喃喃:
“又来?”
“它……它吸饱了……才会……回来……”
一道声音很小,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所有幸存者最后的心防。
一种比海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他们不再看向那令人心悸的、不断扩大的黑色“伤疤”,而是不约而同地、僵硬地、带着极致恐惧地……
扭头望向相反的方向,望向那深海的方向。
等待着那堵吞噬一切的墙,带着第一次海啸全部的力量、以及这第二次吸吮所叠加的、更为恐怖的毁灭性能量。
碾压回来。
老水手的喃喃还在继续,像魔咒般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吸得越深,回来得越狠……当年我爷爷见过一次,整个海湾都被掀翻了,连石头都被磨成了粉……”
趴在浮筏上的周万里死死抠住木板边缘,他能感觉到身下的海水还在以疯狂的速度退去。
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抽走,连带着浮筏都在往斜下方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它在……蓄力。”陈明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曾在地震带见过地面开裂的景象,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吞噬”
——海水不是退潮,是在酝酿一场更恐怖的反扑,像一条巨蟒收紧身体,只为下一秒更致命的绞杀。
风又彻底死了,连海鸟的哀鸣都消失了。
天空昏黄得像要滴下油来,阳光被滤成了诡异的金色,照在人脸上,连影子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扭曲。
王超忽然想起海啸前的浪涛声,那时觉得是世界末日,此刻才明白,真正的末日是这种死寂——连反抗的声音都被剥夺了。
“抓紧了!”他嘶吼着,将身边几人的手都拽到一起,紧紧扣在浮筏的绳索上。
指腹摸到别人掌心的冷汗,也摸到自己指甲缝里的淤泥,那点微薄的温度在极致的恐惧里,竟成了唯一的锚点。
远处的深海方向,天际线开始微微颤抖。不是海浪的起伏,是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海底深处苏醒,带着千万吨的海水,正沿着被抽空的海床,缓缓抬起头。
最先看到的是一道白线,从昏黄的天幕与海面交界处冒出来,迅速变粗、变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朝着他们碾压而来。
那不是浪,是一堵移动的水墙,墙面上卷着黑色的淤泥、沉船的碎片。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声音瞬间被扑面而来的狂风撕碎。
浮筏在剧烈的震颤中倾斜,几人手牵着手,在天旋地转的昏黄里,只能看到那堵水墙越来越近,带着毁灭一切的阴影,将他们彻底吞没。
这一次,连反抗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只有四只交握的手,在黑暗降临前,攥得比钢铁更紧。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
韩如心的靴底碾过岛上粗糙的沙砾,咸腥的海风卷着不知名草木的气息扑在脸上。
他绷紧脊背,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死死锁在对面女人身上——这辈子的霉运,都攒着在这一刻爆发了。
作作为行动队长,他的履历简直是部失败大全。
凤凰山那趟,拼着半条命除掉赵谢,闯过要人命的机关。
指尖刚触到桃花玉坠的温润,就被个白衣女子像摘花似的夺走。更憋屈的是,后来被那妖孽戏耍,尊严碎得比海边的贝壳还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