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苑,听涛阁二楼。
烛火将熄未熄,在窗纸上投下景云岫凝立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地下秘道中的所见所闻,那冰冷的漆黑拱门、诡异的星图、晦涩的兽皮卷轴、以及那块危险的“星核”碎片,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她的脑海。
静思殿并非单纯的封印之地,而是连接着某个更宏大、更危险的未知领域。“混沌之核”、“星轨”、“观测者”、“归路”…这些词语背后隐藏的真相,令人不寒而栗,却也…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归途”的希望。
但眼下,远有静思殿即将崩溃、天裂再现的危机,近有景如雪虎视眈眈、皇帝毒入膏肓的困局。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破局。
她摊开右手,那枚玄黑色令牌静静躺在掌心,冰凉刺骨。慕容玄的“合作”,更像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与试探。她需要借助他的权势和情报网络,而他,看中了她的“异世”之力和对抗“死气”的能力。
“姑娘,”宋小蝶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您昨夜去哪了?脸色这么差…宫里又来人了,说陛下醒来后精神稍好,太后那边也传话,让您得空再去看看。”
景云岫收起令牌,神色恢复平静。“知道了。外面情况如何?”
“热闹极了!”宋小蝶眼睛一亮,暂时忘了担忧,“咱们的《京城娱闻报》卖疯了!全城都在议论‘礼法论’!好多以前不敢说话的小姐夫人,都偷偷往投稿箱塞信!孙掌柜说,翰墨轩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还有还有,京畿好多戏楼茶馆的东家,都派人来打听加盟‘东陵之声’的事!就是…就是国子监那边还有些老古板不死心,纠集了些人在背地里骂,不过没人理他们!”
民意如火,已成燎原之势。但这把火,不能只烧在舆论场上。
“通知孙掌柜和宋班主,”景云岫声音嘶哑却清晰,“下一期报纸,头版留给我。‘东陵之声’下一步,不只要唱戏,还要…办学。”
“办学?”宋小蝶愣住了。
“办‘星火学堂’。”景云岫走到书案前,铺开雪浪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意念沉凝,玲珑夫人那睿智、坚定、敢于开千年先河的形象与她的意志完美融合。
《星火学堂启事》
**——玲珑夫人**
文以载道,教以化民。‘东陵之声’非止于丝竹娱情,更愿为天下开智启蒙之火种。
今特设‘星火学堂’,旨在传艺授业,普惠众生。
首期开设:
一、启蒙班:授常用字句,基础算学,明浅显之理。
二、技艺班:授纺织、刺绣、厨艺、音律、账目等立身之技。
三、女德新解班:聘贤达之士,共论女子立身、持家、处世之道,非为禁锢,实为启迪。
学堂束修,半价收取。贫寒者,经核查可免。
地点:惊鸿苑‘百艺堂’。
即日起,接受报名。
星火虽微,愿可燎原。
落款:玲珑夫人。
这已不仅是办学,更是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铁律的公然挑战!是将“礼法论”的思想火花,落地为实实在在的行动!
“这…”宋小蝶看着墨迹未干的启事,小手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姑娘…这…这会捅破天的!”
“天已经裂了。”景云岫声音冰冷,“不妨…让它裂得更彻底些。”她要的不是温和的改良,而是颠覆性的重建!用这“文火”,焚尽一切腐朽的枷锁!
“立刻送去翰墨轩,加急刊印。”
“是!”宋小蝶捧着那页重若千钧的纸,飞奔而去。
景云岫则转身,取出那卷得自地下深处的兽皮卷轴。上面的星辰文字晦涩难懂,但她结合自身空间之力的感应,以及前世零星的科幻知识,勉强能解读出一些碎片信息。
“……混沌核心…活性周期…与星轨偏移同步…”
“……抑制之法…需同源高阶能量引导…或…异世锚点干扰…”
“……‘毒焰’(她的暗紫毒火)…乃‘虚无’(静思殿死气)克星…然需‘星核’(那黑色石头)为引…方可彻底净化…”
“……警告:…‘星核’之力…暴烈…凡躯难承…”
信息支离破碎,却指向了两个关键:一是静思殿的“混沌之核”有其活动规律,或许可以找到其力量相对薄弱的时机;二是她的毒火配合“星核”,或许能对静思殿的危机起到关键作用,但极其危险。
那“星核”碎片…她不敢轻易触碰。但或许…可以用它做点别的?
她目光落在那株在空间角落、依旧死寂的七星海棠上。这毒株因静思殿紫气而异变,与那“死气”同源…能否用它…来间接试探“星核”的力量?
意念微动,她极其小心地,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从“星核”碎片上剥离出的无形波动,引导向七星海棠枯萎的花苞。
嗡!
花苞猛地一颤!一股极其贪婪、狂暴的吸力骤然爆发!疯狂吞噬着那丝“星核”波动!原本枯萎的花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暗淡的紫黑色光泽!虽然依旧死寂,但那沉睡的怨毒意志,似乎…被激活了一丝?!
景云岫立刻切断联系,脸色微白。这“星核”力量果然诡异,连枯萎的毒株都能刺激。它似乎能极大增强与“虚无”同源的力量?
一个危险的念头浮现:若将一丝“星核”之力,融入她的暗紫毒火…
她立刻压下这个想法。太冒险了。兽皮卷轴警告清晰,“凡躯难承”。
就在她沉思之际,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鸟鸣声——是慕容玄约定的信号。
他来了。
片刻后,惊鸿苑一处僻静的暖阁内。
慕容玄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细雪。玄色衣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山岳,气息却比往日更加沉凝。他指尖的墨玉扳指光华内敛,却隐隐与这方天地气息交融。
景云岫推门而入,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灰衣,脸色蜡黄,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初。
“夫人昨夜休息得可好?”慕容玄并未转身,声音平淡。
“尚可。”景云岫走到他身侧,“王爷深夜来访,可是宫中又有变故?”
“陛下体内的死气,虽被夫人暂时压制,但根源未除,仍在缓慢侵蚀。太后那边,亦有人暗中下手,用的是与陛下同源之毒,只是量微。”慕容玄缓缓道,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宫中魑魅魍魉,比本王预想的还要猖獗。”
景云岫并不意外:“王爷清理了孔令贤,打草惊蛇了。”
“蛇已出洞,才好打七寸。”慕容玄转身,目光如电,看向景云岫,“夫人昨日,可有所获?”他问的是那令牌指引的去处。
景云岫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那卷兽皮卷轴,递了过去。“在地下发现此物,文字古怪,仅能读懂零星。”
慕容玄接过卷轴,目光扫过那些星辰般的文字,瞳孔微微一缩。“星轨文…”他低声自语,显然认得这种文字。他仔细翻阅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良久,他合上卷轴,深吸一口气:“夫人可知,这上面记载了什么?”
“略知一二。提及‘混沌核心’、‘星轨’、‘抑制之法’。”景云岫谨慎地回答。
“它证实了本王的猜测。”慕容玄声音低沉,“静思殿内的‘混沌之核’,并非死物,它会随着某种…星辰运转的规律而活跃或沉寂。其力量逸散,不仅侵蚀人心,更会…扭曲现实,甚至…引来‘天裂’之祸。陛下与太后所中之毒,皆是有人刻意引导这股力量所致。”
他看向景云岫,目光深邃:“卷轴提及,‘毒焰’可克‘虚无’。夫人的力量,确是解决此次危机的关键。但…需‘星核’为引。夫人…在地下可曾发现类似之物?”
景云岫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并未见到什么‘星核’,只见一座诡异拱门,吞噬了不少伏击者。”
慕容玄眸光微闪,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并未追问,只是道:“‘星核’之事,本王会另寻他法。当务之急,是确定‘核心’的下一个活跃周期,并找到彻底抑制或净化它的方法。据卷轴暗示,其活跃之时,亦是其力量外泄最盛、封印最脆弱之时,或许…也是解决它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三日后,乃冬至之夜,据皇室秘录记载,此夜‘核心’最为躁动。本王欲当夜子时,强闯静思殿,一探究竟!夫人…可愿相助?”
强闯静思殿?!景云岫心中一震!这无疑是刀尖起舞!
“王爷有几成把握?”她问。
“若无夫人之助,不足一成。”慕容玄坦诚得惊人,“若有夫人‘毒焰’克制‘死气’,或可增至三成。若再能寻得‘星核’…或有五成可能。”
五成…赌命之局。
景云岫沉默。她需要信息,需要接近真相,需要找到归途的可能。静思殿是核心,她必须去。但慕容玄的提议,风险太大。
“我可以去。”她缓缓道,“但有两个条件。”
“夫人请讲。”
“第一,我要知道你所掌握的、关于静思殿和‘星轨’的所有信息,不得隐瞒。”
“第二,行动由我主导,王爷需配合我,不得擅自行动。”
慕容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可以。信息本王会陆续告知。至于主导…夫人若能让本王看到足够的实力,本王自当配合。”
交易达成。脆弱的同盟,因共同的目标和巨大的风险,暂时变得紧密了一些。
“还有,”景云岫补充道,“宫中下毒之事,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饵已放下,鱼总会咬钩。”慕容玄语气淡漠,“本王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其一动。届时,还需夫人…演一场好戏。”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细节,慕容玄才悄然离去。
送走慕容玄,景云岫回到听涛阁,却发现宋小蝶脸色古怪地等在那里。
“姑娘…宫里…又来人了…”宋小蝶声音有些发颤,“这次是…是景贵妃宫里的掌事大太监,带着…带着好多赏赐!说…说贵妃娘娘听闻夫人开办‘星火学堂’,深感夫人大义,特赐下锦缎百匹、明珠一斛、黄金千两…以资鼓励!还说…日后学堂若有难处,可尽管向贵妃开口!”
景如雪?赏赐?以资鼓励?
黄鼠狼给鸡拜年!
景云岫眼中寒光一闪。这分明是捧杀!先示好拉拢,若她不从,只怕接下来就是更狠辣的污蔑和打压!甚至可能想借此将“星火学堂”掌控在手,扭曲其初衷!
“赏赐留下。”景云岫声音冰冷,“回复贵妃,就说玲珑谢娘娘厚赏。‘星火学堂’乃为天下女子开智,不敢受娘娘如此重礼,以免玷污学堂清名。这些赏赐,便折算成银钱,用作学堂资助贫寒女子的束修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既想捧杀,我便将你的“好意”公之于众,看你如何接招!
宋小蝶眼睛一亮:“是!姑娘!我这就去回复!”
宋小蝶刚走,孙有福又满头大汗地跑来了,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焦虑:“夫人!夫人!不好了!咱们‘星火学堂’的启事刚贴出去!国子监那边就炸锅了!以新任祭酒刘大人为首,几十个老学究联名上书!痛斥咱们‘牝鸡司晨,败坏纲常’!说女子学堂有违祖制,要求朝廷即刻查封!奏章已经递到御前了!”
果然来了!反扑开始了!
景云岫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刘祭酒?可是那位以‘惧内’闻名、家中妾室却多达十房的刘大人?”
孙有福一愣:“正…正是他!”
“好。”景云岫走到书案前,再次提笔,“将这份‘号外’,立刻加印十万份!免费发放!标题就写——‘刘祭酒十房妾室,可知何为纲常?’副标题——‘论男子之德与女子之才,孰重孰轻?’将刘大人平日‘惧内’却又广纳妾室的轶事,‘润色’一番,一并刊出!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这位高喊‘纲常’的祭酒大人,私底下是何等嘴脸!”
孙有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兴奋得胖脸通红:“妙!太妙了!夫人!这招釜底抽薪!够狠!我这就去办!”
舆论战,从来不只是讲道理,更要…揭老底!
文火焚城,已不仅焚在思想领域,更烧向了现实的名利场与舆论阵地。而景云岫,便是这燎原烈风的执掌者。
她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细雪纷飞。手中,那枚得自地下的“星核”碎片,在袖中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前方,静思殿危机四伏,宫闱杀机暗藏,舆论战场硝烟弥漫。
但她眼底,唯有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
冬至之夜,静思殿…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