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疯狂旋转、不知疲倦的轰鸣中流逝。
第一天过去了。深坑底板完成了三分之一多。人已极度疲惫,但没人说话,只是机械地、用意志力驱动着身体,轮换着在坑壁冰冷的水泥预制板上蜷缩着打个盹,被唤醒时甩甩头灌下半瓶冷透的浓茶或红牛,又扑进那片泥泞与噪音中。
第二天过半,巨大的底板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疲惫像无数条冰冷的蚯蚓钻进人的骨髓。所有人的动作都带上了迟滞,眼神都有些发直。只有鲁智深,那个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巨人,依旧保持着可怕的效率。他那巨大的搪瓷杯里泡着浓度足以麻翻一头驴的浓茶,眼里的血丝密布,但那份专注和狂暴的力量感丝毫不减。他是这台疯狂机器的主轴,只要他不倒,整个队伍的意志就还能勉强凝聚。
第二天深夜。接近八百方的混凝土即将胜利在望!
就在泵车臂架最后一次摆动,准备收尾最后几方灰时——
远处工地的入口,突然传来几声尖锐刺耳的汽车刹车声!接着是好几辆摩托车引擎嚣张的轰鸣!
工地上刺眼的探照灯下,十几条人影歪歪斜斜地从阴影里晃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皮夹克、染着黄毛的年轻混混,手里掂着一根半米长的钢管。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个个手里拿着棒球棍、钢管,甚至还有人拎着几块板砖。这群人显然喝了不少酒,满嘴污言秽语,脚步踉跄却带着满满的恶意。
“停!停!停!给老子停了!”黄毛混混用钢管指着泵车操作员,嚣张地吼道,“谁让你们深更半夜还他妈的吵吵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懂不懂规矩?!”
混凝土泵车不得不停了下来。巨大的噪音停止了,整个工地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坑底那些疲惫到极点、神经高度紧张的工人,喘息的声音显得格外粗重。
李水根强撑着几乎站不稳的身体,赶紧从坑里爬上去。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来了。这伙人他听说过,是本地有名的“青皮”,专门在附近工地找茬敲诈所谓“夜间施工扰民费”,不给钱就堵门断电,甚至打人。
“兄弟,兄弟,我们是在赶工期,马上就完了,就最后一点点……”李水根陪着笑,试图递根烟过去。
“谁他妈是你兄弟!”黄毛混混一把拍掉李水根的烟,钢管几乎戳到他鼻子上,“规矩懂不懂?夜里十点后停工!要施工?拿钱来!一万块辛苦费!不然,我们兄弟们今晚就睡这里了!你们也别想干!”
“一、一万?兄弟,这太高了……”
“高?高你妈!”黄毛混混身后一个壮硕的胖子恶狠狠地推了李水根一把,李水根一个踉跄,险些栽进身后的材料坑里,“不给钱?看见那电闸没有?”胖子指着工地入口的临时配电箱,“老子现在就把它卸了!”
说着,他挥舞着扳手就带着几个人朝配电箱走去。另外几个混混则堵在通往地库的坡道口,一脸狞笑。
“你们敢!”张黑子眼红了,操起手边一把铁锹就要往上冲。几个年轻的民工也血往上涌,跟着就要扑上去。他们在鲁工头的带领下拼命干了两天多,眼看胜利在望,血汗成果岂容这群杂毛糟蹋?
但混混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非但不退,反而更加嚣张。黄毛混混怪笑一声:“怎么?还想动手?操!给老子打!打到他们给钱为止!”他扬起钢管就要带头往下冲。
工地上瞬间剑拔弩张,一场流血冲突眼看就要爆发!疲惫的工人们握着铁锹、钢钎的手在发抖,眼神里是压抑了两天三夜的狂怒和一丝面对人多势众的地头蛇的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如同愤怒的狮王咆哮,猛地从地库深处,那片尚未完全覆盖混凝土的钢筋森林中爆发出来:
“哪来的泼才!敢到你祖宗地头撒野?!”
这吼声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和爆炸性的怒气,震得黄毛混混和他身后的手下动作猛地一滞,手里的家伙都差点掉下来。
坑底下,一个巨大的身影如同苏醒的猛兽,分开人群,踏着冰冷的积水钢筋板,一步步走了上来。正是鲁智深!
他浑身沾满了凝固了一半的混凝土灰浆,脸上、手臂上也是大片的水泥点子,混杂着泥水和汗水,在探照灯下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泥胎战神。两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疯狂施工,让他眼中的血丝几乎连成一片,但那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暴虐火焰!那是一种极度疲惫下被彻底激怒的凶兽之怒!这怒火,比醉酒混混的嚣张气焰,凶悍了何止百倍千倍!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空着手,但那一步一步踏上来带来的沉重压迫感,比拿着什么家伙都恐怖!他盯着那为首黄毛混混的眼睛,那眼神像两把烧红的铁锥,直刺进混混的灵魂深处。
鲁智深走上坡顶,魁梧的身躯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投下的阴影将黄毛混混彻底笼罩。他那双燃火的豹眼扫过这群不知死活的混混,声音低沉,却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
“龟儿子……要钱?”
黄毛混混被这滔天凶焰震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酒似乎醒了一半,声音有点发颤:“你……你谁啊?讲不讲规矩?我们……”
“规矩?”鲁智深猛地一声咆哮,震得所有人耳膜嗡鸣,“你跟洒家讲规矩?!”他往前踏出一步,“洒家跟兄弟们三天三夜没合眼!流血流汗抢出来的工期!眼看要成了!你他娘的带群杂碎来砸场子?还跟洒家讲规矩?!”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那股尸山血海里冲杀出的凶煞之气,根本不是这些欺软怕硬的地痞能承受的。
黄毛混混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脸上的嚣张早就被惊惧取代,嘴上却还在硬撑:“你……你别过来!我们人多!打起来……”
“打?!”鲁智深一声暴喝截断他的话,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残酷笑容。他突然停下,扭头朝着坑底,那个一直靠着坑壁、沾满泥土、被遗忘的“老朋友”——那根曾经深深插在旧工棚地里、被他徒手拔起、扭曲变形的镀锌水管!
那根沉重的凶器,此刻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
鲁智深两步并作一步,俯身,大手抓住那沾满泥水结块的冰冷水管扭曲的中段!
吼——!!!
又是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怒吼!那不是发力时的咆哮,而是纯粹力量瞬间爆炸的宣泄!只见他那虬结如古树般的手臂肌肉、腰背肌肉猛地坟起!那身被水泥浆浸透的单薄背心嘶啦一声,竟被他浑身爆发出的恐怖力量瞬间撑裂开来!布条碎裂飞舞,露出满是水泥灰和滚烫汗水、如同覆盖着厚实铁甲的雄壮身躯!
呼!
破风声尖啸而起!
在十几双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根长达近两米、沾满沉重泥块、重达近百斤的扭曲铁水管,被鲁智深单臂抡起!如同传说中的混铁棍!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风雷之势,撕裂冰冷的空气!
轰!!!
扭曲变形、沾满泥水的沉重铁管末端,狠狠砸在鲁智深脚下的水泥预制板坡道上!一声巨响,碎石飞溅,预制板被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
鲁智深单手握着水管,如同擎着一根不世出的凶兵,微微喘息着。他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已经面无人色的黄毛混混和他那群腿肚子开始打颤的手下,狰狞的脸庞在扭曲的水管映衬下,宛如庙里的护法金刚活了过来,怒目而视:
“撒野的杂碎!洒家就这一个规矩!”
“谁动洒家的工地——”
他缓缓抬起手中那根象征着无匹暴力、震慑人心的凶器,指向那群魂飞魄散的混混,每个字都像是带着血腥味的冰锥:
“就用这根棍子——”
“给他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