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牛棚的窗沿，林烨已经把昨夜攒下的边角料分成了小堆。他蹲在台案前，一块块挑着，手指划过木面，感受纹理走向。李石头来得早，进门就看见他在摆弄那些零碎木头，没吭声，自己也蹲下来帮忙。
“今天不练划线。”林烨抬头看了眼陆续进来的学员，“咱们换个法子。”
有人愣住，手里的曲尺停在半空。
“这三天，你们每人拼的那块木板，我都收了。”他从桌下拿出一摞纸，上面画着各种拼接方式，“六个人改了结构，加了斜撑、卡口，不是照着样子硬凑。这说明——你们开始动脑子了。”
底下一阵窸窣声，有人低头搓手，有人互相看了一眼。
“光动手不动脑，顶多是个会抡斧子的。”林烨站起身，拍了下手上的灰，“从今天起，每人用这些废料做一样东西。结实、规整、最好还能有点巧思。三天后交上来，我请人评个高下。”
“有奖？”一个圆脸少年忍不住问。
“前三名，新磨的刨刀一把。”林烨看着他们，“外加下期工程优先上工的资格。”
人群顿时炸开锅。有人跃跃欲试，也有缩在角落的低下了头。
“不想比也行。”林烨语气平静，“但结业推荐名单，只看手艺，不看出勤天数。”
这话一出，连最懒散的那个都抬起了眼。
二哥靠在门框外，叼着根草茎，眯眼看着屋里热闹起来。他没进去，只是轻轻啧了一声。
日头渐高，学员们各自领了料，围到台案边琢磨。林烨没再讲规矩，也没一句句带着做，而是站在旁边看着，偶尔点一句：“这块太薄，承不住力。”“榫头留长些，胶水补不了结构。”
中午歇息时，大哥提着饭篮进来，见几个学员蹲在地上比划尺寸，连饭都顾不上吃，忍不住笑了：“以前盖房都没见他们这么上心。”
“逼出来的。”林烨接过碗筷，咬了口饼，“人不怕慢，怕的是不知道为啥要往前走。”
下午快收工时，李石头拿着一小块木料找过来。那是个带盖的小盒子，四角用了暗榫，盖子能严丝合缝扣上。
“我……试了三次才做成。”他声音不大，但眼里亮着。
林烨拿在手里翻了翻，打开又合上，点了点头：“接口紧，缝隙匀。你比前两天稳多了。”
李石头咧嘴一笑，转身跑回去继续改另一个设计。
第三天午后，八件作品摆在了台案上。
林烨把大哥和二哥都叫来了。大哥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二哥换了身干净衣裳，两人并排坐着，像模像样地挨个看。
有个折叠板凳，腿能收拢，展开后自带横撑；还有个带抽屉的小匣子，虽然抽拉不太顺，但槽位是自己挖的；最出彩的是李石头做的一个双层托盘，上下用短榫连接，端起来不晃。
“这小子有想法。”二哥拿起那个托盘，翻来覆去瞧，“你看这底角，故意留厚了一分，防磕碰。谁教的？”
“没人教。”林烨摇头，“他自己琢磨的。”
大哥在一旁直点头：“像样了，真像样了。”
评选结果出来，李石头拿了“最具潜力”，另两人得了实用奖。林烨当众把三把新刨刀递过去，刀刃在阳光下一闪，惹来一片羡慕眼神。
“别光看奖。”他把剩下的作品也一一拎出来，“这个抽屉槽歪了，用不了几天就得裂。但这人心思在，肯改，我就让他重做一次，材料我补。”
有人红了脸，低头不语。
“手艺是练出来的，不是混出来的。”林烨扫了一圈，“明天开始，每天做完活计，花一刻钟说说你今天做了啥，为啥这么做。轮到谁，谁就得开口。”
底下没人反对。有人甚至主动举手，问能不能今晚就练练要说的话。
傍晚，林烨让大哥帮忙把几件好作品搬到村口晒谷场。木板搭了个简易展台，每件东西下面压了张纸条，写着名字和学艺天数。
没过多久，就有村民围过来。
“这不是老刘家那懒小子做的？”一个妇人指着那个折叠凳，“他爹天天骂他不下地，现在竟能做出这玩意儿？”
“我家娃才学二十天，就能做带锁的匣子了！”另一个汉子拉着孩子，嗓门都提高了。
几个家长站在边上，脸上慢慢有了笑模样。有人悄悄问大哥：“这班还得办多久？我家老二也想来试试。”
大哥憨笑着挠头：“我……我也说不准，得问我弟。”
消息传得快，连隔壁村都有人听说了，傍晚时分还特意绕道来看。
二哥站在人群后面，两手抄在袖里，一直没说话。直到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到林烨身边，低声说了句：“你这法子，比我做生意还狠。”
“怎么讲？”
“你让人自己想赢。”二哥看了他一眼，“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不被人看扁。”
林烨笑了笑，没接话。
太阳落山前，他和大哥一起收拾工具箱。两人扛着箱子往家走，路上遇到几个送饭来的母亲，连连道谢，说孩子最近回家也不闲着，帮着修椅子、钉柜门。
“听着像吹牛。”大哥边走边笑，“可今儿亲眼见了，还真是那么回事。”
林烨走在前面，肩上担着沉甸甸的箱子，衣服上全是木屑。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牛棚，灯还没灭，有两个学员还在里面打磨最后一点细节。
到家门口时，母亲正站在院门口张望。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累坏了吧？快进屋洗手，饭都热着。”
大哥把箱子放在檐下，搓着手说：“不累，看着他们做出东西，心里痛快。”
林烨没急着进屋，站在台阶上拍了拍衣襟。木屑簌簌落下，在晚风里打着旋。
屋里传来碗筷轻碰的声音，母亲催他们赶紧吃饭。大哥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啥，饿不死你。”
林烨迈步往门里走，手刚碰到门框——
二哥忽然从背后喊住他：“明天还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