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把账本合上又打开，纸页折角的地方已经磨得发白。他用铅笔在“管理组”下面画了一道横线，抬头看着大哥和二哥：“从明天起，咱们不是光干活的人了。”
大哥蹲在条凳上，手搭在膝盖间，听见这话愣了一下：“那咱是啥？”
“是带队伍的。”林烨把笔夹进耳朵后面，手指点着纸上，“我管教人、定进度、盯技术。你力气最大，往后带着人挖地基、搬木料、打夯，凡是出力的活，归你统。每天报人数、查工时，不能有人偷懒。”
大哥张了张嘴，像是想问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行，我能干。”
二哥靠在墙边，手里捏着一根旧草绳来回搓，眼睛盯着地面。过了会儿才开口：“那你呢？站边上喊话？”
“我也下工地。”林烨没恼，“但我要看整体。哪个环节慢了，谁卡在哪儿，得马上调人补上去。还有新人培训，得分阶段考核，过不了的淘汰，跟得上的进项目组。”
二哥抬起头：“你还打算踢人出去？”
“留着混日子的，整队都拖垮。”林烨语气平静，“以前一个人做活，做得好赖自己知道。现在三十个人一起上，一个人出错，全盘受影响。我不怕招人，就怕招来一堆听不懂规矩的。”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母亲端了碗热水放在桌上，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林烨，转身去灶台收拾锅碗。水瓢碰着缸沿发出轻响。
二哥慢慢把草绳绕在指头上，忽然笑了声：“你说的那个‘进度榜’，真能让人抢着干活？”
“李石头就是例子。”林烨说，“他拼木块最快，我让他当众讲一遍做法。第二天他自己就开始帮别人改结构。这不是钱能买来的劲头。”
“那是他脸皮厚。”二哥摇头，“别人可不一定愿意站台上说话。”
“可以从小事开始。”林烨翻开账本另一页，上面画了个表格，“每天记录每人完成的任务项，比如‘刨平三块板’‘画准两个榫口’。达标的人名字写红纸贴墙上，月底算总分。前三名优先选工位，还能减伙食费。”
大哥听得认真，忍不住插嘴：“那要是有人天天迟到呢？”
“迟一次扣一分，旷工一天清零当天记录。”林烨答得干脆，“不守时的，先观察三天。劝不动就走人。咱们要的是能扛活、也能听令的，不是来蹭饭的。”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西厢房住得下吗？三十个人，两人一间也得十五间。”
“牛棚那边还能腾出两间。”林烨说，“不够就搭临时草棚，先凑合三个月。等工程款第一笔到账，立马翻新宿舍。”
“你倒是都想好了。”二哥说着，把缠在手指上的草绳一扯，扔到脚边，“可账目谁管？材料进出、工钱结算、伙食开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总不能全压我头上吧？”
“就得压你头上。”林烨直视着他，“你是外联，负责采买、谈价、对账。每一笔支出记清楚，每周报一次流水。我这边也会抽查，发现问题当场核对。”
二哥眯起眼：“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林烨声音没抬，“是规矩要立起来。以后接的活越来越大，不能靠谁自觉。你记账，我监督，大哥带工，三方互相牵制。谁出了错，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哥听得有点懵，挠了挠头：“那……我要是带不好人呢？”
“我会教你。”林烨转向他，“怎么分组、怎么排班、怎么检查质量，我都写成条目。你照着做就行。等第一批骨干练出来，让他们带第二批，一层一层传下去。”
二哥冷笑一声：“听着像衙门里那一套。”
“衙门管百姓，我们管手艺。”林烨合上账本，正色道，“以前盖个猪圈都得求东家脸色，现在不一样了。五千块的定金已经到账，人家认的是‘林家木作’这块牌子。不是哪一个人，是我们整个队伍。”
母亲从灶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擦手：“三儿，你说的这些……你爹当年也想过。”
众人一静。
她站在门框边，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旧工具上：“他说过，一人走得快，十人走得远。可那时候没本钱，没人信，最后也就算了。”
林烨没说话，低头看着账本边缘被磨破的一角。
“现在不一样了。”他说，“有人信，也有机会。我不图赚多少银子，就想让村里人知道，咱们这儿出来的匠人，不是凑数的，是能挑大梁的。”
二哥缓缓坐直了身子，手指敲了敲膝盖：“你要真这么干，有个事得提前定下来。”
“你说。”
“名字。”二哥盯着他，“你说叫‘林家木作’，可这名字挂出去，是代表你一个人，还是代表所有人？”
林烨抬起头：“当然是代表所有人。只要进了这个队，干得好，名字就刻在工程碑上。将来别人问是谁做的楼，答得出名字的，才算真正入了行。”
大哥猛地一拍腿：“那我一定要让我儿子进来！才十二岁，现在学正好！”
“年龄不限。”林烨点头，“但体重要过百斤，能扛动木料。太小的孩子暂时不收，安全第一。”
二哥嘴角动了动，终于说了句：“招人的告示，我来写。写明白条件，别到时候一群老弱病残跑来闹事。”
“告示我来贴。”林烨说，“地点就在村口粮铺门口，那里人多。报名时间定两天，初选当天测试体力和反应，不合格的当场回绝。”
“你就不怕被人骂狠？”二哥问。
“怕也没用。”林烨站起身，走到桌前重新摊开图纸，“这一单做完，咱们的名字就得在县里传开。现在心软，将来就是害人。宁缺毋滥。”
母亲拿起油灯，往灯芯里添了点油。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墙上晃了半圈。
大哥搓着手，声音有点发颤：“那……咱们是不是该做个旗？干活的时候举起来，让大家都知道是林家的人。”
“要做。”林烨点头，“蓝底黄字，正面写‘林家木作’，背面画个榫卯图样。每组配一面小旗，由组长保管。丢了旗的，整组扣分。”
二哥低笑一声：“你还真当成军营了。”
“比军营松，但比散摊子严。”林烨收起图纸，塞进工具箱，“明天我去村公所备案，顺带提交用工计划。你们今晚回去想想，还有什么漏掉的。特别是物料储备和安全防护，这些不能马虎。”
大哥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柴火我再多备些，冬天取暖要用。”
“床板我也去看看。”母亲说，“西厢房的地板得修平，不然夜里有人摔跤。”
二哥没动，坐在那儿盯着地面看了许久，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干到一半不想干了呢？”
“可以走。”林烨回答得很快，“但走之前要把手里的活交清楚，工具归还，账目核对。不能一声不吭就溜。谁要是坏了规矩，名字拉黑，以后全县的工队都不许他进门。”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风刮过屋檐，吹得窗纸轻轻抖了一下。
二哥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摸了摸那本旧账本的封面。指尖划过“团队架构”四个字，停了几秒，然后抬头看向林烨：“你小时候最不爱写字，作业都是抄别人的。现在倒好，一笔一划写得比先生还工整。”
林烨笑了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写，现在知道了。”
“那你告诉我。”二哥盯着他，“你到底图个啥？”
林烨看着他，眼神没闪：“我想让以后的孩子，不用再跪着给人递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