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了三日，潇湘馆外的竹梢沉甸甸地垂着，不时滴落一串水珠。
夜半时分，黛玉突然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梦中她化作一缕青烟，任凭陆祁如何追赶呼喊，还是渐渐消散在风中。枕畔冰凉一片，不知是汗是泪。
“姑娘？”守夜的紫鹃听到动静，忙掀开帐子，“又梦魇了？”
黛玉摇头，目光落在窗外。雨打残荷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自重阳咳血后，这种生命流逝的预感越发强烈。
“郡主今日来信说，一早就来瞧您。”紫鹃递上温热的安神茶，“特意嘱咐让您多睡会儿。”
黛玉捧着茶盏，热气氤氲了眉眼。她想起昨日镜中自己消瘦的面容，和衣带渐宽的腰身，心头一阵刺痛。这样的身子，如何配得上那样耀眼的一个人？
晨光微熹时，陆祁果然踏着雨露而来。银发束成高马尾，肩头还带着湿气，一进门就解下青缎斗篷：“路上看见桂花落了大半，给你捡了些新鲜的。”
她从怀中掏出个丝帕包，里面是金灿灿的桂子，香气扑鼻。黛玉刚要接过，突然又是一阵咳嗽，慌忙用帕子掩住。陆祁眼尖，瞥见帕上一抹刺目的红。
“怎么又咳血了？”她立刻坐到床边，手掌贴上黛玉额头，“昨夜没按时吃药是不是？”
黛玉垂眸不语。那药苦得钻心，喝了又吐，不如不喝。
陆祁叹气，从随身锦囊里取出个瓷瓶：“这是太医院新配的丸药，用蜜裹了，不苦。”倒出一粒琥珀色的药丸，“甜津津的。”
黛玉就着她手咽下，果然有股蜂蜜的甜香。可药丸刚入喉，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祁姐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
“咣当”一声，陆祁手中的瓷瓶砸在地上，丸药滚了一地。她猛地将黛玉搂进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胡说什么！大清早的…这种晦气话也是能乱说的？”
黛玉被她罕见的严厉吓到，却仍倔强地继续：“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万一…”
“没有万一！”陆祁声音发抖，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下去，像要证明什么似的。这个吻带着药香和泪水的咸涩，结束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陆祁额头抵着黛玉的，紫眸中水光潋滟：“林黛玉，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敢丢下我…”她突然哽咽，“我立刻…立刻…”
终究舍不得说狠话，只能将人重新按回怀里，声音闷在对方发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你要敢违约，我追到阎王殿也要把你抓回来…”
这话反倒惹得黛玉泪如雨下。她揪住陆祁的衣襟，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抽噎：“我怕…我怕自己福薄…配不上祁姐姐这样待我…”
“傻话。”陆祁用袖子给她擦泪，自己的眼泪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可知我为何送你并蒂莲钗？”
她从怀中取出那支刻着“黄泉共为友”的银钗，轻抚上面的纹路：“并蒂莲同根同命，一朵凋谢，另一朵绝不独活。”将钗子郑重簪回黛玉发间，“所以别说傻话，我们好好的，会长命百岁。”
黛玉靠在她肩头，听着窗外渐歇的雨声，突然觉得那些阴霾似乎散了些。陆祁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坚定有力，像是某种承诺。
次日，潇湘馆罕见地热闹起来。陆祁命人搬来三个大箱子，全是医书和药材。
“这是…”黛玉惊讶地看着满桌瓶瓶罐罐。
“《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千金方》…”陆祁一本本指过去，“我翻遍了太医院和我府里藏书，就不信找不到对症的方子。”
她挽起袖子亲自称药，银发用簪子随意绾着，额角还沾着些药粉。黛玉想帮忙，却被按回躺椅：“林大小姐歇着就好，今日让你见识见识本郡主的医术。”
说是这么说，当药吊子里的汤药沸腾时，陆祁还是手忙脚乱地被烫了手指。黛玉心疼地拉过来吹气，却被趁机偷亲了鼻尖。
“陆祁！”黛玉红着脸瞪她，却见对方笑得像偷腥的猫，哪有半点郡主威仪。
贾母闻讯来看时，正撞见这幕。陆祁蹲在小炉前扇火，脸上两道炭灰；黛玉则捧着本医书，时不时指点几句。两个姑娘发间各簪一支并蒂莲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老太太。”陆祁正要起身，被贾母按住牵手。
“好孩子…”贾母抹了抹眼角，“玉儿有你这般待她，老婆子我死也瞑目了。”
“外祖母！”黛玉急得要起身，又被陆祁按回去。
“老太君放心。”陆祁握着黛玉的手，目光坚定，“我会照顾好林妹妹，长命百岁那种。”
贾母走后，药终于熬好。这次陆祁改良了配方，加了甘草和陈皮，苦味大减。黛玉乖乖喝完，竟真的没有反胃。
“如何？”陆祁紧张地盯着她。
黛玉故意皱眉：“还是苦…”
陆祁急忙去取蜜饯，却被拉住衣袖。黛玉仰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这样…就不苦了。”
秋阳透过窗棂，将两个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宛如一枝并蒂莲，在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