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直至失声的呼唤,那滚烫的、几乎要灼伤她颈侧皮肤的男儿泪,以及那紧紧箍住她、仿佛要与她共生共死的拥抱,终于彻底冲垮了沈如晦心中那由痛苦、恐惧和绝望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堤坝。
她不再挣扎,不再试图推开这具带着污秽与血腥气息,却又无比滚烫真实的躯体。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完全依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一直强忍着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束缚,化作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哭泣。
她没有说话,只是哭。为那个无缘的孩子哭,为自己承受的屈辱和痛苦哭,也为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盔甲、脆弱得如同孩童般的男人哭。
顾长钧感受到怀中人儿的软化和她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哭泣,那颗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短暂栖息的浮木。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拥得更紧,更稳,用自己尚且还算宽阔的胸膛,为她隔开身后那一片冰冷的狼藉与不堪。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药香和泪水的发丝间,贪婪地呼吸着这失而复得的、属于她的气息,眼眶依旧湿热。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变大,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着庭院,试图将那一切的混乱与污秽都掩埋在纯净的洁白之下。房间内,炭火盆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交织的、模糊的影子。
沈如晦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细微的、抑制不住的抽噎。顾长钧始终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只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那平稳的心跳,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良久,沈如晦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这个过于紧密、让她有些窒息的怀抱。
顾长钧手臂的力道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立刻松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生怕这短暂的温暖只是镜花水月。
沈如晦没有完全离开他的怀抱,只是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抬起了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看到他军装上那大片刺目的暗红污渍,也看到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切的痛楚与担忧。
他伸出手,指腹带着小心翼翼的轻柔,拂过她红肿的眼睑,拭去那残留的、冰凉的泪痕。他的手指因长年握枪而带着薄茧,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时,带来一种粗粝而真实的触感。
雪落无声,唯有彼此微促的呼吸和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她冰冷的心田。
“脏了……脱掉吧。”她看着他肩头的污渍,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的关切。
顾长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这件被泼脏的军装。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同时涌上心头。她……在关心他?
“好。”他哑声应道,没有任何犹豫,开始动手解军装的扣子。动作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会改变主意,重新缩回那冰冷的壳里。
沈如晦看着他笨拙地(或许是因为情绪尚未平复)解着扣子,那专注而带着一丝忐忑的眼神,像极了做错事急于弥补的孩子。她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又融化了一角。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轻声道:“……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
说完,她转身,走向房间一角的衣柜。那里放着几件他之前留在这里的常服。
看着她走向衣柜的背影,虽然依旧单薄,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脆弱,顾长钧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他快速脱下那件污秽的军装,随手扔在角落,仿佛那样就能将方才那场闹剧连同苏婉卿恶毒的诅咒一同丢弃。
沈如晦取来一件干净的深灰色长衫,递给他。在他接过衣衫的瞬间,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他仅着衬衫的上身。衬衫的肩袖处,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暗红的痕迹。
“这里……也沾到了。”她指了指他的肩膀,声音很低。
顾长钧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无妨,一会儿换掉便是。”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方才那细微的关切和此刻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哪里还顾得上这点污渍。
他穿上长衫,动作间恢复了往日的利落,却又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系好盘扣,他重新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如晦,”他唤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外面的事,我会处理干净。苏家……不会再有机会来打扰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沈如晦知道,这平静之下,蕴藏着怎样的风暴。她没有问他会如何“处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信任,或许还谈不上。但至少,她愿意试着,再去相信一次这个曾让她遍体鳞伤的男人。
雪,依旧在下,覆盖了尘埃,也暂时覆盖了所有的痛苦与纷争。房间内,两人相对无言,却有一种无声的暖流,在悄然流淌。
雪落无声,你拭我泪。这无声的安抚,比千言万语,更深刻地,熨帖着她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