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沈如晦的院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在极致的混乱与寂静中扭曲变形。产房内(原本的卧房已被临时改造成产房),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数名被紧急召来的医生和稳婆围在床前,个个面色凝重,额头见汗。血腥气与炭火气、药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沈如晦躺在床榻之上,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剧烈的、频繁的宫缩消耗着她最后的气力,但她依旧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无法控制的、破碎的喘息和因极致痛楚而微微抽搐的身体,昭示着她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炼狱。
她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沉。眼前晃动着模糊的人影,耳边是嘈杂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棉絮的声音。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充满冰冷器械和绝望痛苦的记忆碎片,与此刻身体的撕裂感交织重叠,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吞噬。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在边缘诱惑着她,只要放弃,只要沉沦,就能摆脱这无边的痛苦……
“不行!出血太猛了!”
“宫口未开全,胎位似乎也不正……”
“参汤!快灌参汤吊住气!”
“少帅……这……情况危急,恐怕……只能保一个……”
医生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如同来自遥远的天边。
保一个?
哪个?
是她这个早已残破不堪、生无可恋的躯壳?还是那个她既恐惧又莫名牵挂的、未曾谋面的孩子?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的、带着温和与焦急的嗓音,似乎穿透了层层迷雾,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活下去最重要……孩子……也许还有希望……”
是谁?
是谁在说话?
与此同时,产房外,顾长钧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焦躁地来回踱步。他军装的外套早已不知扔到了何处,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每一次听到里面传来医生紧张的低语或沈如晦压抑的痛哼,他的拳头就攥紧一分,手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纱布,他却浑然不觉。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扫过垂手肃立、噤若寒蝉的众人,那眼神中的疯狂杀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我告诉你们!她若有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就在这时,念之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凑到顾长钧耳边,压低声音急速禀报了几句。
顾长钧的瞳孔猛地一缩!“方清河?”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和暴戾,但念之随后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疯狂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
“……他说,他有紧急救治之法,关乎……母子性命。”念之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还说……若少帅不信,可问他……《妊娠期罕见并发症案例手札》……”
《妊娠期罕见并发症案例手札》?
顾长钧的眉头狠狠拧起。他从未听过这本书,但方清河在此刻提出,显然意有所指。难道……他在地牢中,竟然还能知道外面的情况?甚至……对如晦的病症有所了解?
一种被窥探、被挑战的怒火再次涌起,但此刻,产房内沈如晦那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的狂怒。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里面的医生显然已经束手无策。
死马当活马医?
还是……宁可看着她香消玉殒,也绝不容忍那个男人的丝毫介入?
顾长钧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膛剧烈起伏,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时间,每流逝一秒,都像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最终,一种压倒性的、对失去她的恐惧,战胜了所有的骄傲、嫉妒和杀意。
“把他……带过来!”顾长钧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搜干净身!若他敢有任何异动,立刻击毙!”
“是!”念之立刻领命而去。
顾长钧重新将目光投向产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憎恶方清河,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但在此刻,这个他最痛恨的男人,却成了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