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清这一昏睡,便是一天一夜。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身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处理包扎,换上了干净的寝衣。窗外阳光明媚,鸟鸣啁啾,与之前他挣扎求生的炼狱景象恍如隔世。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查看沈如晦的情况,却被守在旁边的丫鬟和闻讯赶来的顾长钧按住了。
“文清兄,你伤势不轻,需好生休养。如晦那边,脉象比昨日又平稳了些,虽未醒,但气息悠长了许多。”顾长钧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感觉如何?”
陆文清靠在床头,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虚弱,摇了摇头:“我无碍,皮外伤罢了。如晦……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顾长钧沉默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丫鬟退下,亲自端过一碗参汤递给陆文清。
陆文清没有推辞,慢慢喝着参汤,温暖的液体流入胃中,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文清兄,”顾长钧看着他,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又为何……直到现在才回来?”
陆文清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后怕。他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仿佛透过那光,看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岁月。
“那日……在实验室,我摔碎了毒气罐,制造混乱,本想从通风管道逃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梦魇般的余悸,“但……还是被他们堵住了。一番搏斗……我中了枪,伤在腿上……他们以为我死了,或者……觉得我一个重伤之人已无威胁,便将我……和几具尸体一起,扔进了附近处理‘垃圾’的密林沼泽……”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但顾长钧却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与绝望。身负枪伤,被弃于绝境,几乎是十死无生。
“我在沼泽里……不知泡了多久,靠着一点求生的本能,抓住了一截浮木……后来,是一场暴雨,涨水将我冲到了下游……被一个……一个住在林子深处的、与世隔绝的猎户老人所救。”陆文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激的暖意,“他懂些草药,帮我取出了子弹,处理了伤口……但我伤得太重,感染发烧,反反复复,在那小屋里……挣扎了将近两个月……”
两个月!顾长钧心中巨震。他们派去的人在那商埠及其周边搜寻了无数次,却没想到,陆文清早已不在那里,而是在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密林深处,与死神搏斗。
“等我……勉强能下地,已是深秋。”陆文清继续道,“我惦记着配方是否安全送达,更惦记着……如晦的安危。辞别了老人,我一路乞讨、躲藏,靠着辨认方向和微薄的医术换取一点食物或搭一段顺风车……穿越了数百里……才终于……走了回来。”
他说的平淡,但“乞讨”、“躲藏”、“穿越数百里”这些字眼,落在顾长钧耳中,却重逾千斤。一个身受重伤、举目无亲的文人,是如何靠着怎样的意志,一步步从南洋的密林,爬回了江北?这其中的艰辛、屈辱与危险,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动容。
顾长钧看着陆文清平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历经磨难后愈发沉静坚韧的光芒,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愈发浓烈。有敬佩,有感激,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文清兄……”顾长钧的声音有些干涩,“此番恩情,顾某……铭感五内。”
陆文清收回目光,看向顾长钧,摇了摇头,语气真诚而坦然:“顾将军言重了。文清所做,一是身为医者本分,不忍见生灵涂炭;二是……不愿见如晦再承受失去之痛。如今能侥幸生还,见她尚有生机,于我而言,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没有居功,没有提及自己的牺牲,只是将一切归于本分和对沈如晦的关怀。这份胸怀,让顾长钧一时无言。
九死一生,诉尽离殇。陆文清的归来,不仅带来了救治沈如晦的希望,也揭开了一段充满血泪与坚韧的求生之路。他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何为医者仁心,何为情深义重。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两个男人各怀心事,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复杂而沉重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