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的广场铺着青黑色的石板,每一块都被岁月磨得泛着冷光,边缘还沾着些未干的露水,风一吹就透着股沁骨的凉。
云层压得低,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灰布罩在头顶,连峰顶的迎客松都蔫头耷脑的,松针垂着不肯扬起。
广场上挤着百十来号杂役弟子,个个缩着肩膀,脚尖都下意识朝后挪。
有的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有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连大气都不敢喘。
人群里偶尔传来几声细若蚊蚋的嘀咕,刚冒个头就被风掐断,只剩下满场压抑的呼吸声。
“考官是李炎师兄……”
靠后的一个瘦高个杂役偷偷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声音发颤:
“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上次有个杂役不小心挡了他的路,直接被打断了腿扔去了后山喂狼。”
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飞快扫了眼广场中央的高台,脸色更白了:
“别瞎念叨!没看见李炎师兄正在看这边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过去。
高台之上。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青年正斜倚在太师椅上,袍角绣着银线流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
他手指间转着枚玉扳指,眼神扫过广场时,像是带着冰碴子。
但凡被他盯上的杂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就是李炎,内门弟子里排得上号的人物。
不久前听说已经突破了炼气七层的修为,周身萦绕的灵气都带着几分凌厉。
李炎慢悠悠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那声音不算大,却像带着穿透力,稳稳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前些日子,我倒听了件新鲜事。”李炎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圈,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咱们青木门的杂役弟子里,居然有个能打赢丹堂弟子李宝德的。”
这话一出口,广场上顿时起了阵骚动。
有人瞪大了眼睛,有人飞快交头接耳。
“李宝德?就是那个仗着有个执事舅舅,在丹堂横行霸道的?”
“我听说了!前阵子他被人打得躺了十几天,连丹炉都没人看,原来是被杂役弟子揍了?”
“谁这么大胆子啊?就不怕被报复?”议论声嗡嗡的,像一群被惊动的蜜蜂。
李炎抬手压了压,场面上又静了下来,只余下风吹过松枝的“沙沙”声。
“按理说,杂役弟子在我眼里,不过是些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蝼蚁。”李炎的话里满是轻蔑,目光扫过众人时,不少杂役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没想到,居然还有潜心修炼的好苗子。这样的弟子,留在杂役堆里实在可惜!今日起,我做主,让打赢李宝德的人,直接晋升外门弟子。”
“哗!”
这话一出,广场彻底炸了。
羡慕的、震惊的、好奇的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都想找出那个走了“狗屎运”的人。
人群中的小豆子却突然变了脸色,他拽着陈阳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哭腔:
“完了完了陈大哥,这李炎肯定是来找茬的!”
陈阳皱着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他刚入门时,曾和赵嫣然的三位师兄起过争执,后来一直刻意忍让,本以为今天李炎针对自己,是因为赵嫣然的缘故。
听到小豆子的话,他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小豆子急得直跺脚,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
“哪有为什么啊!这李炎师兄,是李宝德的亲表哥!你想啊,李宝德被人打了,他能不替表弟出头吗?”
“轰”的一声,陈阳脑子里像是炸开了。
他猛地想起之前柳依依的提醒。
李宝德背后还有个外门杂事执事的舅舅,炼气七层的修为。
当时他还没太在意,现在想来,这根本就是个连环套!
那执事舅舅碍于身份,不方便对一个杂役弟子动手,就找了自己的外甥李炎——一个内门弟子,来出面收拾自己。
难怪李炎一上来就提李宝德的事,还说要直接提拔“打赢李宝德的人”,根本就是故意引自己露头!
陈阳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里又惊又怒,还有几分后怕。
幸好小豆子提醒了自己,不然他说不定真的会傻乎乎地站出去。
小豆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语气里满是焦急:
“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不长眼,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李宝德那个大肥猪!他背景多厚啊,不光有个执事舅舅,还有个内门弟子表哥,这不是找死吗?”
陈阳没接话,目光紧紧盯着高台上的李炎,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他今日只想要晋升外门弟子,不想要与赵嫣然的两位师兄发生更多冲突。
可没等他想明白,高台上的李炎突然开口了,声音直直射向陈阳的方向:
“陈师弟,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从高台飞出,直奔陈阳而来。
陈阳下意识伸手去接,入手冰凉,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牌,上面刻着“外门”二字,还萦绕着淡淡的灵气。
“今日起,陈阳便是外门弟子了。”李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落在陈阳身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居然是陈阳?”
“我的天!他居然打赢了李宝德?”
“什么试炼都没做,直接就成外门弟子了?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羡慕的目光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有人死死盯着陈阳手里的玉牌,眼神里满是渴望。
和陈阳同个药园的几个杂役,更是满脸复杂,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小豆子也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陈阳,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陈大哥……李宝德是你打伤的?”
陈阳握着玉牌的手紧了紧,冰凉的玉牌硌得掌心发疼。
他知道现在瞒不住了,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指尖传来玉牌细腻的触感,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辨,可陈阳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李炎,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李炎明明是李宝德的表哥,怎么会这么“好心”地提拔自己?
这里面肯定有诈。
陈阳心里警铃大作,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趁现在没人拦着,赶紧离开青云峰,回自己的住处再说。
他刚想挪动脚步,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李师兄!既然陈师兄已经成了外门弟子,那我们的试炼是什么啊?”
这话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众人都齐刷刷看向高台,眼里满是期待。
每年的杂役晋升外门弟子试炼,都难如登天,他们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现在陈阳走了“捷径”,他们的试炼总不能取消吧?
李炎没说话,倒是他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林洋突然笑了。
林洋穿着雪白的内门弟子服,脸上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意,他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洪亮:
“诸位有所不知,咱们青木门有个老规矩,杂役弟子可以挑战外门弟子,只要能打赢,就能直接晋升;外门弟子挑战内门弟子也是如此,只要修为相差不超过三个小境界,太过悬殊,就能从下往上挑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的杂役弟子,笑容更冷了:
“今日的试炼,便是挑战陈阳。”
“什么?”有人惊呼出声,满脸不敢置信。
李炎这时才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没错。只要你们能胜过陈阳,今日起,就都是外门弟子了。”
广场瞬间鸦雀无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震惊和犹豫。
尤其是那些和陈阳同一个药园的杂役,更是脸色复杂。
他们平时和陈阳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的还受过陈阳的帮忙,现在让他们对陈阳动手,怎么开口?
小豆子也惊呆了,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远离了人群。
陈阳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攥紧了手里的玉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也沉了下来。
好恶毒的心思!
李炎和林洋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们知道自己刚晋升外门弟子,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让这些杂役弟子和自己自相残杀!
这些杂役弟子为了晋升外门,什么事做不出来?
到时候不用李炎动手,自己就会被这些人撕碎!
“动手啊!”李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带着几分不耐烦,
“怎么?都不想晋升外门弟子了?若是再不动手,今日起,就废除你们的杂役身份,统统赶下山去!”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广场上的杂役弟子瞬间慌了,有人脸色惨白,有人浑身发抖。
“不要啊李师兄!我不想下山!”一个中年杂役突然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我上山已经十五年了,家里早就没人了,下山我能干什么啊!”
“我也是!我天赋不好,只能做杂役,可我想修真啊!”另一个年轻些的杂役也急了,眼睛通红。
他们这些杂役,大多是走投无路才上山的,有的家里穷,有的是孤儿,早就和俗世脱了轨。
下山对他们来说,比死还难受。
而且就算天赋再差,他们心里也藏着个修真的梦,怎么甘心就这么被赶下山?
“拼了!不就是打一场吗?为了外门弟子的名额,我认了!”一个身材魁梧的杂役突然大吼一声,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就朝着陈阳冲了过来。
他脸上满是决绝,眼神里带着疯狂的渴望:
“陈师兄,对不住了!我已经参加晋升试炼十年了,这个名额,我必须拿到手!”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我也拼了!我再也不想天天去种草药了,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陈师兄,冒犯了!你就乖乖躺下吧,大家都是为了晋升!”
“别挡着我的路!外门弟子的名额是我的!”
一个,两个,三个……很快,就有七八个杂役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木棍、锄头,甚至还有人赤手空拳,眼里满是疯狂。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人跟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人群朝着陈阳围了过去,像是一群饿狼盯着猎物。
陈阳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冲过来的人群,眼神复杂。
里面有他认识的人,有和他一起在药园种过草药的王老三,有上次帮他搬过东西的刘二,还有……
这些人平时对他客客气气,甚至还受过他的恩惠,可现在,为了一个外门弟子的名额,却对他拔刀相向。
人心,果然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小豆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冲过去的人群,又看了看陈阳,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他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攥着衣角,眼里满是焦急。
高台上的李炎注意到了小豆子,他的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带着几分冰冷的命令:
“你,也去。”
小豆子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李炎冰冷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不要……我不要!陈大哥平时很照顾我的,我不能对他动手!”
“哦?”
李炎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戾气,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话音未落,李炎突然大手一挥。
一道无形的灵气瞬间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狠狠打在了小豆子的胸口。
小豆子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青黑色的石板上,格外刺眼。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仅有的炼气二层修为,竟然被废了!
“哇”的一声,小豆子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混着嘴角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的修为……我的修为没了……”
陈阳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李炎和林洋,眼神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
一股暴怒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像是岩浆一样,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小豆子那么质朴,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就因为不肯对自己动手,竟然被李炎废了修为!
李炎和林洋,你们好狠的心!
陈阳死死盯着高台上的两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的灵气都开始躁动起来,连头发丝都因为愤怒而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