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造纸作坊里,冠云鹤对关菱窥视已久,可关菱始终不搭理他,他只能去哄骗别的小姑娘。毕竟这些青楼出来的女子中,有些人受不了工坊的辛苦,仍贪图,怀念往日的奢靡享乐。
关菱听有人不服,转身从原料堆里抽出束青竹,手腕一抖,竹竿应声裂成均匀的细条。
“好手法!”鲁老不吝赞叹。
李逋注意到她虎口处新磨出的茧子,和指甲缝里的竹屑:“行了,关姑娘,我相信你!”
关菱红着脸,昂着头,退到人群中。
待众人散去,鲁老拉着李逋来到一旁:“公子,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何事?”
“自从这些姑娘来到工坊,县令何州远总过来晃悠。”
“来就来,有什么奇怪的。”
“他看上两个年纪较小的姑娘,想讨过去做妾室。”
“人家姑娘怎么想?”
鲁老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说实话,是咱们工坊的姑娘先勾引人家的,就在柴房,被陈三当场堵住。这事影响很坏,不过大部分女工都是好的,只有几个姑娘不是吃苦人,依照我看,还不如把她们赶走。”
李逋叹口气:“人各有志,既然如此,她们若愿意,便送点银子,当做聘礼,打发她们走吧。”
鲁老点点头,提出一个请求,他想让王猛留下来,管理纸张的刊印。毕竟他年事已高,管理作坊的同时,已无暇他顾。
李逋不愿意,如今京城里局势波谲云诡,他自身精力有限,无王景略在身边,恐怕会疏漏很多。
更何况以王猛之才,管理刊印编纂,实在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李逋问:“你觉得冠云鹤怎么样?”
鲁老拼命摇头:“这家伙好了一段时间,如今又开始偷懒,天天撩骚,气的关姑娘差点动手。这种人,一万年也靠不住!”
李逋有些头疼。高杆和庞墩先后出事,林疾岁数又太小,他身边除王猛外,似乎再无可用之人。
“你让我再考虑考虑。”鲁老走后,李逋询问王猛的意见。
“京城局势多变,离不开?”王猛道。
“我也是这么想,但刊印工作也是重中之重。”突然,李逋想起来一个人:“你还记得那个过目不忘的孔潜吗?”
王猛脸色一下变得很怪异,低头不语。
“你不记得了?”李逋奇怪,要论记忆力王猛还要胜他几分。
“属下不但记得,还一直关注此人。”
“太好了!那你快叫他过来。”
“他…他现在正关在京兆尹的大牢里。”
“呃——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犯什么事?不会是被冤枉的吧?”
“属下查过,这个还真不是,孔潜是因编写和传播禁文,被衙役逮捕的。”
“什么禁文?”李逋不解。
“就是男女那点事。”王猛脸涨得通红:“这样的轻浮的人,如何能堪大用。”
“这算什么,黄者不黄也,人家既然写出来就证明心里没鬼,比伪君子强。你带些银子,去把他保出来。”李逋笑着摆摆手。
王猛无语,只好遵命。
山君与王猛一同回到京都,将孔潜从牢里保出来,当天夜里便赶回青槐村。李逋接见孔潜,喝了一顿酒,次日天亮,便向他介绍活字印刷机如何使用。
“把门关上,我跟孔先生有话说。”
“那你们先出去。”王猛关上门,溜溜又跑回来,戒备的盯着孔潜。
李逋拿出两本稿子,一本是《水浒传》,一本是兰陵笑笑生的《瓶瓶梅》,交给孔潜。
他拿出一张划分好的‘报纸’:“前三个版面,无论是朝廷的,还是民间的要闻,实话实说就行。关键是后两个版面,一个连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另一个则要劳烦孔先生,模仿兰陵笑笑生手法,编写一本《商夫人秘史》。”
王猛拿过《水浒传》,迅速翻看,不禁感叹道:“好个武二郎!”
他扭头见孔潜抱着《瓶瓶梅》,视若珍宝,神色激动,连鼻孔流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宝贝,宝贝呀!”孔潜不停咽口水。
“给我看看。”王猛伸手要抢,孔潜忙将书塞到怀里,连滚带爬躲到李逋身后。
“你!”王猛不用想,也能猜出书里的内容。
“景略别闹,一本杂书而已。”李逋打圆场。
王猛冷哼一声,站在墙角生闷气,
李逋许诺孔潜,月例十两银钱,并让鲁老协助他刊印报纸。
终于,在七日后,《奉天小报》首刊问世,犹如一颗大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炸开惊涛。接下来的数月,《奉天小报》刊印不断,三日一份,一份一文。
小报低廉的价格和有趣的内容,瞬间就风靡整个京都。
这也滋生两个新职业,一个是卖报童,另一个是讲报人,类似后世的说书人。
李逋和孙洛川逛街时,就发现各处都有衣衫褴褛的孩童穿梭于大街小巷,清脆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新鲜出炉的奉天小报!”
“一文钱看武松打虎!”
茶馆酒肆,只需买上一杯茶或酒,便可听讲报人描绘《水浒传》的故事。
青楼、教坊司内也不消停,《商夫人秘史》已成客人和众娘子之间,助兴的工具。就连很多闺阁小姐也在偷偷传阅,宫里的太监更是伪装成百姓来购报,送入宫中,外地商旅、农夫也都以带《奉天小报》回乡为荣。
毕竟一文钱,大部分百姓还是能消费的起的。
当然,有欢迎的,自然就有反对的。很多士林学子对《水浒传》和《商夫人秘史》反应很大,认为低俗不堪,理应禁绝。还有些官员认为,此报惑乱人心,罪不容诛。
一名言官:“微臣下去查访,今年小麦虽然很缺水,但百姓对丰收信心十足!”
一名修陵官:“现在服役的民夫虽吃不饱饭,但太后圣明,他们热情高涨,干劲无限!”
京营节度使,皇甫合拿着一份《奉天小报》唾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之知,若不禁绝此报,我大景国亡国有日!”
然而这一次,贾凤却没有支持他。
党争之事愈演愈烈,此火若不平息,永无宁日,因此有关《奉天小报》去留的问题,便被搁置。
无奈,皇甫士卒暗中挑唆士人们和官员上街示威,堵在奉天司门口喝骂。毕竟小报敢用‘奉天’二字作为名称,摆明是跟奉天司有关系。
但这些人实在太天真了。
奉天司是什么地方?面对士人们的威胁,司内已经发布公告,打倒一人,赏一点功勋。
司卫们鱼贯而出,以一秒liu棍速度,只恨抡的不够快。
有些机灵的士子拔腿就跑,死心眼的则被活活打死在原地。
王猛目睹这场惨剧,找到李逋,呵斥景国,怒骂奉天司,但实际上是在指责李逋。
李逋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何须在意。”
王猛语气渐渐恢复平静:“主公,可真要是乱了,该死多少人啊。”
李逋冷笑道:“人若改常,非病即亡,朝局亦如是。你放心,我会将罪全部推到贾氏身上。按祝夜山的话说,等司马驹即位后,景国也许还有的救。”
王猛沉默片刻:“是我目光短浅,主公勿怪。”
李逋起身道:“咱们一样,我才不在乎什么天下,我只想为高杆报仇。”见王猛有些失望,他没有拿话找补,因为这是心里话。
这些日子,王猛对李逋的称呼,从公子到主公,甘心为人驱使。
李逋明白他的心意,但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下属,而是可以知心的朋友。如果他出事,自己同样也会不顾一切去报仇!
他转头看向林浣:“支三万银子”
林浣拿出钥匙,从柜子里取出银票。
王猛接过,见银票以鹿皮所制,印有官文、以及王、谢钱庄、河西三途昌的图徽,这种特制银票是朝廷给京官发大额俸禄用的,通常只在京畿流转。
李逋递给王猛:“那些秀才,死的一人五百两,受伤的一人三百两。这些钱都是奉天司赞助的,别舍不得用。”
王猛点点头,揣起银票去钱庄兑换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