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把白板上的字擦干净,笔帽拧紧,放回桌角。安全屋的灯一直亮着,窗帘拉得很严,外面天色怎么样看不出来。他坐回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两个字:启动。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周临川发来的消息,只有三个字:“人在城东。”
顾轩回了个“好”,然后起身走到墙边,从一堆杂物里取出一个旧皮夹。这东西不是他的,是周临川三年前卧底时用过的身份道具,现在还能派上用场。他把一张饭局合影夹进去,又塞了两张打印纸,上面写着两个名字和他们的背景资料。做完这些,他把皮夹放进外套内袋,抓起车钥匙就出门了。
城东老桥底下风大,河水浑浊,桥墩上贴着褪色的小广告。周临川靠在一辆旧摩托旁抽烟,穿的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左手虎口的疤痕露在外面。他看见顾轩走近,把烟踩灭,没说话。
两人走到桥下拐角处,顾轩掏出皮夹递过去。周临川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抬头问:“清风茶舍?”
“下周三晚上七点。”顾轩说,“你不用主动打听什么,只要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就行。”
“这种地方进不去。”周临川合上皮夹,“没有熟人带,门都摸不到。”
“我已经安排好了。”顾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老法医陈伯那边打了招呼,你是他外甥,想给父亲留下的老房子找个合法出路。他说你会来,人家才会信。”
周临川收下名片,手指摩挲了一下边缘。“我就算混进去了,也不能录音拍照,那种地方连手机都不让带。”
“你不需要。”顾轩看着他,“你有脑子,有眼睛。记住谁说话多了,谁突然不说话了,谁碰杯子的时候手抖了。这些人平时稳得很,一旦心里有鬼,动作就会变。”
周临川点点头,把皮夹塞进怀里。“你要的是裂痕。”
“对。”顾轩声音压低,“他们现在表面没事,其实已经在查自己人。我要知道是谁先慌的。”
“要是他们发现我是假的呢?”
“那就说明他们比我想的更警觉。”顾轩笑了笑,“但你不是新人,你是老面孔。你在刑侦队干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不少。只要你别太聪明,装得像那么回事,没人会怀疑。”
周临川没再问,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块糖扔进嘴里。这是他的习惯,每次任务前都要含一块甜的。
“我尽量三天后给你消息。”他说完转身推车。
“别用电话。”顾轩提醒,“也别写纸条。”
“我知道。”周临川跨上摩托,“公园晨练队,太极第五排,左数第三个。”
顾轩没再说话,站在原地看他发动车子,尾灯划破昏暗,慢慢消失在桥洞尽头。
三天后清晨五点半,市西郊人民公园。雾还没散,树影朦胧,一群老人穿着宽松衣服打太极。顾轩穿着运动服站在第五排左数第三的位置,双手缓缓抬起,动作迟缓但标准。
他眼角余光看见周临川从另一侧走来,穿着灰蓝色运动套装,手里拎着保温杯。两人在转体动作中靠近,袖口轻轻一碰,檀木珠串擦过对方衣料,一个微型U盘已经转移到顾轩掌心。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谁都没停下动作。
顾轩继续做下一个招式,心跳平稳。他知道现在不能看,不能急,必须等满四十分钟整套打完才能离开。他数着呼吸,一拍不落地完成所有动作,直到领队喊“收势”。
他慢悠悠走到长椅边坐下,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顺手把U盘放进杯盖夹层。然后起身去上厕所,在隔间里才拿出手机连接读取。
数据不多,一段音频,几张模糊的照片。音频是饭局中途的闲聊,有人提到“账目最近被盯得紧”,另一个说“换人名单还没定,但肯定要有替罪羊”。最关键是最后一句——“不能再拖了,再不动手,连退路都没了。”
照片里有一张是从侧面拍的,一个人低头看手机,屏幕反光映出转账界面,金额是八十万,收款方名字看不清,但备注写了两个字:“封口”。
顾轩看完把文件全部复制到加密分区,删掉原始记录。他走出厕所,穿过小广场,看见几个孩子在喂鸽子。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然后绕到后门打车离开。
回到安全屋,他关上门,拉紧窗帘,把电脑连上专用硬盘开始整理内容。他把音频分段标记时间点,把照片放大裁剪,试图还原那个转账账号的部分数字。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拼出一个完整的银行户名前缀。
他记下来,贴在墙上的一张纸上,旁边画了个圈。
接着他打开另一个文档,新建标题:“接触者A”“接触者b”,分别填入当晚出现的几个人的身份信息。其中有两个人的名字他早就见过,在之前的资金链图谱里出现过,属于中间代持环节的关键人物。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是纸面上的名字,现在他们开口说话了,而且话里透着怕。
顾轩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在本子角落写下了两个字:“发芽。”
他没笑,也没松一口气。他知道这才刚开始。这些人嘴上说着要换替罪羊,说明内部已经开始互相防备。只要再推一把,就能让他们自己动手清理门户。
这才是“切脉”的真正意思。
不是一刀砍下去,而是慢慢切断供血,让坏死的部分自己脱落。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活动肩膀。左肩伤口还有点紧,抬手时能感觉到绷带摩擦皮肤。他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外面阳光刺眼,街上行人不多,一辆环卫车正在洒水。
手机响了,是周临川。
“我烧了纸质笔记。”他说,“家里的录音笔也格式化了。”
“很好。”顾轩说,“接下来几天照常上班,别请假,也别躲。”
“明白。”周临川顿了顿,“他们今晚聊得比往常多,是因为有人收到了风声,说省里要派联合督查组。”
“哪来的消息?”
“不知道,但他们信了。”
顾轩沉默几秒,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现有的计划节点。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对方一定会加快动作,可能提前清洗人员,也可能临时调整资金流向。
他必须抢在这之前再放一波消息。
“你做得很好。”他说,“接下来等我通知。”
挂了电话,他重新打开电脑,在媒体联络名单里找到一个备用渠道——一家本地生活公众号的主编,以前帮林若晴转发过调查稿,可靠但不起眼。
他编辑了一条简短文案:
【市民反映:某旧改项目资金去向成谜,多家关联公司频繁变更法人,背后是否存在利益输送?】
附上三个公开可查的企业注册信息截图,不点名,不指控,只提问。
发送前他停顿了一下,把发布时间设为三天后凌晨六点十五分,正好卡在早高峰开始前。
做完这些,他关机,把U盘用钳子夹碎,扔进不同垃圾桶。然后脱掉外套,躺到行军床上闭眼休息。
他知道接下来几天会很安静。
没人会打电话骂他,也不会有记者追着他问问题。
但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的人,已经开始睡不好觉了。
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轻声说了句:“你们该慌了。”
门外传来楼下便利店开门的声音,叮咚一声,有人买了瓶水,脚步远去。
顾轩翻了个身,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到那串檀木珠。他一根根捻过去,直到指尖碰到最末端那个小小的凸起——那是他妻子留下的印记。
他没动,就这样躺着,听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市声。
安全屋很静,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