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的耳膜,被苏毅那轻柔却冰冷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
“釜底抽薪”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铁针,深深刺入他的脑海,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狠厉,苏毅已经转过身,平静地吩咐:“去,找赵老板要最好的笔墨纸砚来。”
王顺不敢多问,立刻小跑着去了。
很快,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被恭敬地摆在了桌上。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纸是细腻的竹心纸,显然是赵老板压箱底的宝贝。
周仓依旧如一尊沉默的铁塔,拄刀立于苏毅身后,只是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偶尔会扫过桌上的笔墨,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苏毅没有立刻动笔。
他亲自研墨,手腕平稳,动作不疾不徐。墨锭在砚台上画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满室的寂静中,一股清冽的墨香渐渐弥漫开来。王顺和悄悄跟进来的赵老板夫妇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随着那墨色越来越浓,房间里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心头发慌。
终于,墨已研妥,色如点漆。
苏毅提笔,悬腕,笔尖饱蘸浓墨,却没有立刻落下。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黑木镇里一张张或麻木、或恐惧、或敢怒不敢言的脸。
下一瞬,他睁开眼,眸光如电。
笔尖落下,如龙蛇游走,铁画银钩。
王顺不懂书法,却也能看出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一股凌厉杀伐之气,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要将纸张都割裂开来。
他写的不是什么深奥文章,而是一份讨伐陈家的檄文。
“黑木镇陈氏父子十大罪!”
开篇七个大字,嚣张跋扈,杀气腾腾。
其一,强占王记米铺祖产,逼死王老汉一家三口。
其二,纵子行凶,当街打断李铁匠双腿,只因其子多看了一眼陈恶少的新靴。
其三,巧立名目,强征“平安税”,三年间搜刮民脂民膏共计白银一万三千两。
其四……
……
其十,包庇人贩,贩卖镇中幼女,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每一条罪状,都用最直白、最粗鄙、却也最能点燃人心的语言写就。没有引经据典,全是血淋淋的事实。桩桩件件,都是黑木镇百姓三年来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噩梦。
王顺只是扫了几眼,便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拳不知不觉间已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他仿佛看到了王老汉吊在房梁上绝望的眼神,听到了李铁匠在雨夜里凄厉的惨嚎。
“天黑之后,”苏毅放下笔,将那张墨迹未干的檄文轻轻吹了吹,递到王顺面前,“把这个,贴满黑木镇的大街小巷。记住,要快,要隐蔽。”
“先生放心!”王顺接过那张纸,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王顺也一定办到!”
苏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赵老板。“赵老板,此事光靠王顺一人不行。你在这镇上人头熟,去找些平日里被陈家欺压得最狠,为人又最可靠的,让他们一起帮忙。”
“先生……”赵老板嘴唇哆嗦着,他既激动又害怕,“这……这是要跟陈家彻底撕破脸啊!万一……”
“没有万一。”苏毅打断了他,“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你只需告诉他们,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今天,他们就得被陈家再欺压一辈子、两辈子。”
赵老板看着苏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的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他重重一咬牙:“好!我这就去!这黑木镇,早就该换个天了!”
结果,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赵老板只是悄悄联系了几个平日里交好的苦主,将檄文上的内容转述了一遍。那些人听完,先是死寂,随即眼中便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一传十,十传百。
根本不需要动员,也不需要说服。那些被压抑到极致的怨恨,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瞬间熊熊燃烧。
“算我一个!陈家老狗抢了我家的地,我跟他不共戴天!”
“还有我!我弟弟就是被陈公子打残的,这仇我记一辈子!”
“干了!大不了一死!总比这么窝囊地活着强!”
一呼百应!
陈家多年的暴行,早已将自己变成了全镇公敌。苏毅这一纸檄文,不过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宣泄的借口,一面反抗的旗帜。
当晚,月黑风高。
黑木镇陷入了沉睡,唯有陈家的护卫还在有气无力地巡街。
突然,镇东头传来一阵鸡飞狗跳,有人大喊“抓贼”。巡逻队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可他们前脚刚走,镇西边又有人家失火,火光冲天。
就在陈家护卫被这些层出不穷的“意外”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之际,数十条黑影如鬼魅般,从阴暗的角落里闪出。他们动作飞快,配合默契,将一张张散发着墨香的檄文,贴满了镇上所有显眼的位置:布告栏、酒楼门口、大户人家的影壁墙,甚至……陈家府邸的大门上。
完成这一切后,黑影们又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早起开门准备做生意的张屠户,打着哈欠拉开门板,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墙上那张白得刺眼的纸。
“啥玩意儿?”他嘟囔着走过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睡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pad?的是一片煞白,继而转为涨红。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捏着屠刀的手青筋暴起。
越来越多的人打开了家门。
整个黑木镇,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些檄文,空气中一片死寂。
死寂过后,是压抑不住的骚动。
骚动,很快变成了滔天的舆论!
“天杀的陈家!原来李铁匠的腿真是他儿子打断的!”
“何止啊!你看这第三条,‘平安税’!我们辛辛苦苦一年,大半都进了他陈家的狗肚子里!”
“我的老天爷,第十条……他们还贩卖女娃!我邻居家三年前丢的小闺女,莫非就是……”
压抑了三年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人们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三五成群的指点议论,最后汇聚成公开的声讨与咒骂。整个黑木镇,像一锅烧开了的水,彻底沸腾了!
“打倒陈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出了第一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
客栈二楼。
苏毅凭窗而立,听着窗外那如同浪潮般的声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杀人,不如诛心。
陈天雄,你那凝气境的修为,能堵住一个人的嘴,可能堵住这悠悠众口吗?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的青铜轮盘,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
【检测到宿主获得黑木镇大量民众的拥护与支持,民心所向,人皇气运大幅度增长!】
【当前气运:2……3……5……8……】
那金色的数字,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狂飙,很快就稳稳地突破了10点大关!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他的四肢百骸。这并非灵气,而是一种更玄妙、更宏大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与这片土地,与这镇上的万千生民,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妙联系。
就在黑木镇民怨鼎沸之际。
陈府之内,却是一片死寂。
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陈天雄闭关的密室,双手颤抖着,呈上了一张从大门上揭下来的檄文。
正在打坐的陈天雄缓缓睁开眼,接过那张纸。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平静转为阴沉,从阴沉转为铁青,最后化作一片狰狞的酱紫。
“咔嚓——!”
他身旁那张由整块青石打造的石桌,应声而裂,化作一地碎石!
一股恐怖的气息轰然爆发,整个密室都在嗡嗡作响。
“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陈天雄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无尽的杀意与暴虐,冲破了府邸的阻隔,几乎要将整个黑木镇的屋顶都掀翻。
他知道,再不出手,他陈家在这黑木镇百年基业,就要被这一纸檄文,彻底动摇根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