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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箭簇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钉在甄宓身旁不足三尺的青砖垛口上!火星迸溅,碎石飞射!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被飞溅的碎石打得生疼!城下,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喧嚣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无数西凉士兵狰狞的面孔如同涌动的恶鬼,高举着滴血的刀枪,顺着新架起的云梯,狂嚎着向上攀爬!那面巨大的“诛妖妇”血旗,在翻滚的烟尘中猎猎作响,如同索命的符咒,刺得人眼睛生疼。

“轰——!”

沉闷到令人心肺震颤的巨响,如同地脉深处压抑了万年的怒雷猛然炸裂!邺城西门瓮城那饱经战火、厚重古老的城墙,在巨大的冲击下痛苦地呻吟、剧烈摇晃!城垛上堆积的碎石、尘土、断箭如同筛糠般簌簌滚落,砸在守城士卒的头盔和肩甲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乱响,更增添了几分末日降临般的恐慌。

“石炮!曹贼的石炮——!” 瓮城城楼之上,张合目眦欲裂,嘶哑的咆哮如同砂轮打磨生铁!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裂眼眶,死死盯着城外。只见西凉军阵前,十余架黑洞洞的、由巨大原木绞盘和粗壮梢杆构成的抛石机,如同沉默的嗜血巨兽,正随着力士们疯狂的号子,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每一次梢杆带着千钧之力奋力挥动,都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恐怖呼啸,百斤重的巨石如同陨星天降,狠狠砸向早已伤痕累累的城墙!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擂在守军的心口!沉闷的巨响在脚下炸开,伴随着墙体内部砖石结构崩裂的、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和咔嚓声!瓮城外围,多处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和箭垛,在这持续的、精准的轰击下,如同被巨手揉捏的泥塑,轰然坍塌破碎!守城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避,惨叫着随着碎裂的巨石砖块一同坠落城下,瞬间被下方汹涌的攻城人潮吞没,只留下一滩迅速扩散的暗红!

而更让张合胸腔怒焰翻腾,几乎要呕出血来的,是那片在攻城西凉军阵中格外扎眼的旗帜!数面用粗陋麻布缝制、用刺目的、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涂抹而成的巨大旗帜,在翻腾的烟尘中如同流淌的污血,上面歪歪扭扭、却带着冲天戾气的三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守城将士的眼底:

“诛妖妇!”

这血旗所指向之处,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攻城西凉兵骨子里最原始的兽性和疯狂!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顶着城头泼洒下来的、足以让人瞬间变成刺猬的箭雨,顶着不断滚落、能将人砸成肉泥的滚木礌石,如同没有痛觉、不知畏惧的傀儡,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和滑腻的肠肚,亡命地向上攀爬!

“清君侧!诛妖妇!杀进去——!”

“把那个祸国殃民的妖精拖出来!千刀万剐!”

“袁绍的魂早就被她吸干了!邺城里全是行尸走肉!”

“冲啊!抢钱!抢粮!抢娘们!”

污秽恶毒的叫骂声、煽动贪欲的嘶吼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垂死者凄厉绝望的哀嚎,如同瘟疫般在攻城部队中疯狂蔓延、共振、放大!那血腥的旗帜和口号,仿佛拥有某种邪恶的魔性,让原本被严格纪律约束的攻城阵型,在瞬间化作无数股只知向前冲杀、以命换命的亡命洪流!这种完全不计伤亡、以血肉为梯的打法,在极短的时间内,竟硬生生顶着守军凶猛的火力,在张合精心布防的瓮城防线上撕开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数架云梯的顶端铁钩,已经死死扣住了城垛的边缘,凶悍的西凉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嚎叫着向上蚁附攀爬!

“顶住——!给老子顶住——!” 张合怒吼着,如同受伤的猛虎,亲自抢过一柄沾满脑浆和碎肉的长戟,狠狠捅向一个半边身子已经翻过城垛、面目狰狞的西凉悍卒!锋利的戟刃贯胸而入,滚烫的心头热血喷溅了他一脸!他看也没看,一脚将那仍在抽搐的尸体踹下城去,尸体砸在下方攀爬的士兵头上,又带倒一串。但更多的西凉兵如同嗅到腐肉的苍蝇,源源不断地涌上缺口!

“将军!左翼!左翼快顶不住了!” 一个满脸是血、头盔都被砸凹的校尉踉跄着扑到张合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群疯子…那群打着血旗的疯子!根本不怕死!刀砍在身上都不退!前面的兄弟刚砍翻一个,后面立刻又扑上来三个!都叫着…叫着那妖妇的名字…兄弟们…心气儿…顶不住了啊将军!” 他眼中流露出一种面对非人存在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惊悚。

“放你娘的屁!” 张合反手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狠狠抽在校尉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之大,让那校尉原地转了小半圈,嘴角瞬间淌出血丝。“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老子现在就砍了你祭旗!什么妖妇!那是曹贼的诡计!攻心!懂不懂?!给老子杀回去!杀!” 他嘴上吼得山响,心中却如同被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盘踞!他比谁都清楚这是曹贼最恶毒的攻心之计!但这毒计…太他妈的阴损有效了!手下的兵不怕堂堂正正的死战,却本能地对那被渲染得如同实质的“妖孽邪祟”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尤其是当亲眼看到一同奋战的袍泽弟兄,被那些如同被恶鬼附身、完全不顾生死的“血旗兵”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砍倒、撕咬时,这种恐惧和随之而来的士气无形压制,如同阴冷潮湿的浓雾,迅速弥漫笼罩了整段摇摇欲坠的城墙!

就在张合分神怒喝的刹那!

“嗖——!”

一道极其刁钻、毒辣、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的冷箭!如同一只在阴暗处窥伺已久的毒蛇,猛地从下方混乱的战场中激射而出!箭簇撕裂焦灼的空气,带着死神的低语,目标直指张合那因怒吼而微微暴露出的咽喉要害!这一箭,狠!准!毒!显然是军中的神射手所为,意图一击毙杀守城主将!

“将军小心——!” 身旁一名时刻关注主将的亲兵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示警,整个人如同被绷紧的弹簧释放,猛地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支夺命的冷箭!

“噗嗤!”

利箭入肉的闷响,如同钝器砸在湿牛皮上!温热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了张合满头满脸!那忠勇的亲兵身体猛地一震,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踉跄一步,肩胛处深深没入的箭羽兀自剧烈颤抖!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着剧痛的闷哼,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张合的方向!

“混账——!!” 张合眼眶瞬间被血色和滚烫的液体充满!一股狂暴到近乎失去理智的戾气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冲上顶门!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身映着火光,闪烁着冰冷的杀意,看也不看身后如潮水般涌上缺口的敌人,暴雷般的怒喝炸响在城头:“弩车!给老子调过来!瞄准!瞄准那面最大最红的妖旗!射!给老子射断它!把它碾成碎片——!!”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被鲜血和暴怒点燃的念头:砸碎那面蛊惑人心、动摇军心的妖旗!将它的碎片踩进泥里!

城墙上,一架需七八名壮汉合力才能操作的巨型床弩被艰难地调转方向。粗如儿臂、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巨大弩箭被力士们用绞盘吱嘎嘎地拉开,死死卡在弩槽之上,箭头森然地对准了城下烟尘中那面最为嚣张跋扈、如同魔眼般飘荡的“诛妖妇”血旗!

“放——!”

随着张合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充满血性的咆哮!

“嘣!!!”

绞盘机括释放的爆鸣声,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霹雳!巨大沉重的弩箭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乌黑闪电,裹挟着张合冲天的怒火和所有目睹袍泽惨死的守城将士的悲愤,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发出刺耳的音爆,狠狠射向那面血旗!

“咔嚓——!噗!”

令人心胆俱寒的断裂声和布帛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那根支撑着巨大血旗、杯口粗细的旗杆,在特制破甲重弩箭恐怖的动能和锋锐面前,如同脆弱的朽木,瞬间被拦腰斩断!巨大的血色布幔如同被砍掉头颅的怪鸟,发出哀鸣般的破空声,打着旋儿,在无数道惊愕、狂怒、茫然、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恐惧的目光中,哀哀切切地轰然坠地,瞬间被城下汹涌如潮、杀红了眼的攻城人潮踩踏、淹没、撕扯成肮脏的碎布!

“好——!!!”

“射得好——!!”

“狗日的妖旗碎啦——!!”

城头上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看着那面如同梦魇般笼罩心头的妖异血旗轰然倒塌、被践踏成泥,守城士兵们仿佛心头搬开了一座沉重的大山,淤积的恐惧和压抑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士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堆,轰然暴涨!一股压抑后的狂暴力量在筋疲力尽的躯体里重新奔涌!

“杀!杀!杀光这群没卵子的狗崽子——!” 张合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振臂怒吼,声震云霄!守军的反击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瞬间反弹,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厉和疯狂!滚木礌石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包,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刚刚攀上城头、立足未稳的西凉兵立刻遭到了灭顶之灾,惨叫着被砸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如同下饺子般跌落城去!

然而,西凉军阵中,指挥这支前锋的将领庞德,骑在雄健的战马上,冷眼看着被射断的血旗轰然坠地,非但没有丝毫暴怒,那张覆盖着风霜、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上,嘴角反而缓缓勾起一丝冷酷而充满恶意的狞笑。他手中令旗猛地向下一挥!

军阵之中,数名早已准备就绪、嗓门奇大如同破锣的士兵被推上前线。他们深吸一口气,将肺里的空气挤压到极限,用尽全身力气,开始齐声嘶吼。那声音经过特殊的训练和号角的辅助,如同滚雷碾过大地,瞬间压过了战场的一切喧嚣和惨叫,清晰地、带着强烈的煽动性,传向摇摇欲坠的城头:

“邺城的将士们听着——!”

“袁本初已被妖妇吸尽精元!只剩一具空壳!早就是个活死人啦——!”

“沮授、审配!已被妖法迷惑心智!成了那妖妇的提线木偶!”

“颜良、文丑!更是妖妇的入幕之宾!日夜承欢!早已忘了忠义二字!”

“袁家大公子袁谭、二公子袁熙!早已识破妖妇祸国殃民的真面目!正率勤王之师,日夜兼程!诛杀妖孽!匡扶袁氏正统!”

“尔等河北儿郎!莫要再被妖法迷惑!莫要再为那妖妇和她的傀儡走狗陪葬!快快开城献降!诛杀妖妇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这些喊话的内容,远比“诛妖妇”的血旗更加恶毒百倍!它不再仅仅针对甄宓,而是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河北集团的核心高层!沮授审配的失智!颜良文丑的背叛!尤其是指名道姓地点出二袁“勤王”,并刻意强调二公子袁熙(甄宓名义上的丈夫)的立场!每一个字眼,都像烧红的毒针,狠狠扎在邺城守军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旨在从根子上彻底瓦解邺城的抵抗意志!这些经过精心炮制、直击要害的流言,在血腥残酷、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发酵,其穿透力和煽动性,远超城内那些童谣十倍、百倍!

城头上,刚刚因血旗倒下而爆发的狂暴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又泄了下去!无数士兵的脸上,刚刚燃起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茫然、恐惧、甚至是一丝动摇!他们可以悍不畏死地面对刀枪箭雨,可以承受巨大的伤亡,却无法抵御这种直指他们效忠对象、质疑他们牺牲意义的恶毒攻心!尤其是关于二公子袁熙的流言(袁熙正妻是甄宓),更是如同在伤口上撒盐!许多士兵下意识地看向主宅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张合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万丈深渊!他清楚地看到身边几个百夫长、屯长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剧烈动摇,看到他们握着兵刃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毒计…太致命了!它精准地撕裂了维系邺城人心的最后纽带!

“放屁!曹狗放屁!狗屎不如的离间计!” 张合再次怒吼,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劈叉,猛地一刀劈翻一个刚爬上城头的西凉兵,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身,试图用最暴烈的方式压制这动摇军心的魔音。但这一次,效果微乎其微。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喊话,在城墙上空反复回荡、盘旋,如同无形的毒雾,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每一个人的意志。城头的抵抗,肉眼可见地迟滞、混乱起来,刚刚被压回去的西凉兵,再次嚎叫着攀上云梯!

内城,通往西门瓮城的青石马道上,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甄宓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铁锈味,每一次抬脚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肺部火辣辣地灼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她拒绝了颜良让她乘坐车辇的建议,坚持步行——坐车颠簸更甚,她怕自己虚脱的身体承受不住。文丑如同怒目金刚,一手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锐利地扫视着马道两侧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无论是来自城外的流矢,还是来自城内某些角落的、因流言而充满恶意的窥视。另一侧,则由两名面色同样煞白、眼神惊惶的心腹侍女,用尽全力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甄宓。颜良则被沮授以死命令勒令留在主宅,寸步不离地贴身守护着袁绍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不得有丝毫闪失。

越靠近西门瓮城,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巨石撞击城墙的闷雷般巨响、垂死者撕心裂肺的哀嚎就越是清晰可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人的耳膜和心脏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硫磺燃烧)、浓重的血腥、烧焦皮肉的恶臭以及伤口腐烂的腥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特有的气味。

一队队浑身浴血、缺胳膊断腿的身影,被简易的担架抬着,如同失去灵魂的破麻袋般,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留下滴滴答答的血迹和压抑的呻吟。绝望、麻木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个还能行走的士兵的脸上、眼中。

“……诛妖妇!清君侧!袁家儿郎莫要执迷不悟……”

“……袁熙公子大义!已挥师勤王!妖妇甄宓末日就在眼前……”

“……识时务者为俊杰!开城献降!诛杀妖孽者!重赏——!”

那如同魔咒般的、穿透力极强的敌军喊话,即便隔着内城高墙,也隐隐约约地、如同毒蛇般钻了进来,飘荡在混乱的马道上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每一个邺城军民的心头,挑动着那根名为恐惧和猜疑的神经。

甄宓能清晰地感觉到,搀扶她的两名侍女,手臂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将她架不住。周围那些倚靠在冰冷墙根下喘息、包扎着可怖伤口的士兵,看向她们这一行人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茫然,有下意识的期盼(或许是希望这位夫人真有什么扭转乾坤的“神通”),但更多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带着深深疑虑甚至是一丝…源自恐惧而生的怨毒的疏离!尤其是在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难掩倾国倾城之色的脸上扫过时,那目光中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排斥,如同实质的寒流,让她遍体生寒!

她知道,那面血旗,那些恶毒的喊话,已经像最顽固的瘟疫一样,在邺城军民中深深扎根、蔓延!她甄宓,这个倾尽全力试图力挽狂澜的人,此刻在许多人扭曲的认知里,已成了这场滔天浩劫的源头!成了必须被献祭出去才能平息天怒人怨、换取一线生机的“妖孽”!

一丝比城外的寒风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蔓延爬升,瞬间席卷全身。但她不能停,更不能退!袁绍还未脱离危险,他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维系在她那简陋而冒险的“医术”之上。邺城若破,万事皆休!她必须亲眼去看看战况!必须用行动,哪怕是最微弱的行动,去证明!去战斗!去打破这层污名的坚冰!

终于,踏上了西门瓮城的城楼平台。

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混杂着血腥、焦糊、硝烟和内脏腥气的死亡气息!是震耳欲聋到让人头皮发麻、灵魂都在颤抖的呐喊嘶吼和垂死哀嚎!是箭矢破空时尖锐的呜咽和巨石砸落时恐怖绝伦的轰鸣!脚下的城墙在一次次沉重的撞击中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塌解体!视野所及,城下是如同沸腾的黑色沥青般无边无际涌动的西凉人潮,各种简陋的攻城器械如同巨兽的獠牙,疯狂地啃噬着城墙!城头则是舍生忘死、浴血搏杀的己方将士,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四处散落,将冰冷的青砖地面染成一片滑腻的暗红!

张合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正在一处刚刚被巨石砸塌了大半、烟尘尚未散尽的垛口豁口处奋力拼杀!他手中沉重的长戟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锋锐的环首刀。刀光如同匹练,每一次狠辣的劈砍、撩扫,都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雨!但他身边的亲兵数量肉眼可见地减少,地上躺倒了一片残缺不全的尸体!他的玄色甲胄上布满了刀痕箭孔,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束起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被血污黏连的头发贴在汗水和血水交织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但那火焰深处,却无法掩饰地透着一丝深沉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他像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倒下的孤狼,在绝境中发出最后的咆哮!

“张将军!” 甄宓在文丑和侍女的拼死护卫下,艰难地拨开混乱的人流,靠近那处血肉磨盘般的豁口。她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滚沸油锅的冷水!

城头上奋力搏杀的士兵们,无论是正在合力搬动沉重滚石的民夫,还是与刚刚爬上城垛、面目狰狞的西凉兵舍命缠斗的甲士,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却清晰可辨的停滞!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愕然、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隐藏极深、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毒?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那个站在摇摇欲坠的城楼女墙边缘,脸色苍白如纸,青丝被狂乱呼啸的寒风吹得凌乱飞舞,素色裙裾上还沾染着袁绍暗红色血污的纤细身影上!

是她!那个被曹军日夜咒骂为“妖妇”、被邺城孩童传唱歌谣的甄夫人!她…竟然敢上城头?!她不怕死吗?还是…她真有什么妖法护体?她来这里做什么?!是想用妖法迷惑我们,让我们为她送死吗?!

张合刚将一个凶悍的西凉兵从豁口处劈落城下,滚烫的血液溅了他一脸。他猛地回头,看到甄宓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他脸上的血污都掩盖不住那瞬间的错愕和…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她来这里做什么?!添乱吗?!这里是地狱!是绞肉机!是炼狱的最深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背着“妖妇”的沉重污名,出现在这最前线,除了动摇军心,还能有什么作用?!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沮授那老糊涂被逼急了出的昏招!

“胡闹——!” 张合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焦虑而劈叉,带着铁砂般的粗粝和不容置疑的严厉,“谁让你上来的?!谁给你的胆子?!文丑!立刻!马上!带夫人下去!滚回内城!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他怒吼着,分神之际,一柄阴毒的弯刀险之又险地擦着他肋下的甲叶缝隙滑过,带飞一片碎裂的甲片,在他肋下划开一道浅浅的血口!

文丑一步踏前,庞大的身躯如同铁壁,横刀挡在甄宓身前,眼神冷硬如万年寒冰,寸步不让:“夫人奉沮监军令!巡视城防!鼓舞士气!张将军!守好你的位置!勿再多言!” 他必须强硬!他比谁都清楚甄宓此行冒着何等巨大的、来自内外的双重风险!也深知她此刻承受着多么难以想象的压力!

“鼓舞士气?!” 张合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差点被一口气噎住,他指着城下如同黑色沸腾熔岩般涌动的敌军,指着那面虽然倒下却仿佛还在空气中散发着无形诅咒的“诛妖妇”血旗曾经飘扬的位置,声音因极度的激愤而嘶哑变形,“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下面是什么?!是喊着要把她生吞活剥、千刀万剐的西凉豺狼!她站在这里!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就是给敌军最强力的鼓劲!就是让守城的弟兄们分心!是催命符!是祸水!走!立刻给我滚下去——!” 他根本不信什么鼓舞士气,他眼中看到的只有灾难!是足以压垮这最后一道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军!将军救命啊!!”

一个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陡然响起,盖过了附近的喊杀!一个浑身是血、左臂齐肩断去、伤口只被胡乱扎紧、依旧汩汩渗血的年轻士兵,被一个同样浑身浴血的袍泽半拖半抱地挪了过来。他显然听到了张合的怒吼,也看到了站在女墙边缘、仿佛被狂风撕扯的甄宓。年轻士兵布满血丝、因失血过多而眼神涣散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对生的最后一丝绝望渴望。他不知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了袍泽的搀扶,扑倒在甄宓身前不远处的、粘稠冰冷的血泊里,用仅剩的残臂拼命地撑起上半身,仰起那张被血污、泪水和绝望彻底模糊了的脸,朝着甄宓的方向,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被遗弃在荒野的濒死幼兽般的哀嚎:

“夫人!夫人啊!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收了您的神通吧!您下城去吧!求求您了!曹贼…曹贼他们是冲着您来的啊!您站在这里…我们…我们这些苦命当兵的…都得跟着死啊!求求您了!给我们…给邺城的百姓…留条活路吧——!!!”

这绝望的、舍弃了一切尊严和敬畏的哭喊,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身处绝境、神经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守城士兵心上!瞬间!无数道目光,带着赤裸裸的恳求、深入骨髓的恐惧、无处发泄的怨恨、麻木的认命…如同冰冷粘稠的泥浆,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涌向风暴中心的甄宓!城头上本就岌岌可危的抵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泣血控诉般的插曲,明显出现了一刹那致命的迟滞和混乱!几个悍不畏死的西凉兵趁机嚎叫着爬上豁口,挥刀疯狂砍杀!

“混账东西!惑乱军心!该死——!” 张合目眦欲裂,又惊又怒!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刀劈了这个动摇军心的源头!但他更明白,士兵的恐惧是真实的!是那恶毒流言在生死边缘催化出的必然反应!这局面,因甄宓的出现,正朝着彻底崩溃、万劫不复的悬崖边缘疯狂滑去!

甄宓站在那绝望的哭喊和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漩涡中心,狂风卷起她素色的裙摆和凌乱的发丝,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影撕碎。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紧!城下的喊杀声浪,城上的哀求控诉,张合的暴怒喝斥,文丑的如临大敌,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如同芒刺在背的“妖妇”标签…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几乎窒息,灵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看到了那个断臂士兵眼中最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所谓“祸源”的怨怼。她看到了周围士兵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动摇、疏离和一丝迁怒。她甚至看到了张合眼中那被强行压抑的、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吞噬的绝望和怒火——这怒火,并非针对她本人,而是针对这令人绝望到窒息的战局,以及她这个被形势推到风口浪尖、不合时宜的“象征”!

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袁绍的生命在旦夕之间,她若再被彻底钉死在“妖妇”的耻辱柱上,邺城立刻就会从内部土崩瓦解!曹军那恶毒的攻心毒计将彻底得逞!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一股冰冷到极致、却也炽烈到足以焚尽一切怯懦的火焰,猛地从甄宓的心底最深处、从方晴灵魂的烙印中轰然窜起!那是她在现代职场商海无数次绝境中淬炼出的、永不低头的狠绝与不屈!她猛地、决绝地甩开搀扶她的两名侍女!踉跄着,一步!一步!迎着城头呼啸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迎着无数道惊愕、恐惧、怨毒、复杂的目光,坚定地走向那处被巨石砸塌、烟尘尚未散尽、激战正酣、如同地狱之口的垛口豁口边缘!

“夫人——!” 文丑惊骇欲绝,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她。

甄宓猛地回头!那双原本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疲惫、虚弱、恐惧、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这光芒瞬间吞噬、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眼神如同两道穿越时空、冰冷彻骨却又焚尽万物的闪电,瞬间刺穿了文丑的动作,也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震慑住了周围所有或明或暗、蠢蠢欲动的目光!

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惊疑不定的眼神,面对着城下那如同沸腾的黑色地狱熔炉般翻涌的西凉人潮!面对着那震耳欲聋、如同海啸般袭来的“诛妖妇”的狂潮!面对着无数指向城头、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箭簇和刀枪!

寒风如刀,割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细微的刺痛。她的身体在狂风中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撕碎卷走。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如枪!如同暴风雨中傲然挺立的青竹!

她猛地抬起手臂!动作没有丝毫女子的矜持和柔弱!干脆!利落!果决!带着一种沙场宿将点兵时的凛然决断!纤纤素手,五指并拢如刀,直直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指向城下那如同恶浪般拍打着城墙的黑色潮水!指向那面虽然倒塌、却仿佛依然在空气中散发着血腥诅咒的旗帜曾经飘扬的核心位置!

她用尽胸腔里残留的所有空气,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屈和属于方晴灵魂深处的骄傲与抗争,化作了一声穿透所有喧嚣、清越而冰冷到极致的叱喝!声音不高,甚至因疲惫而带着一丝沙哑,却拥有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如同金玉交击,刺破了战场的嘈杂,清晰地回荡在瓮城城头每一个守城将士的耳边:

“将士们——!”

“抬起你们的头!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的脚下!看看那些豺狼!”

“看看城下那些喊着要诛杀我甄宓的曹贼走狗!”

“看看他们手中染着你们袍泽鲜血的钢刀!看看他们眼中贪婪凶残的欲望之光!”

“城若破!玉石俱焚!尔等身后白发苍苍的父母!嗷嗷待哺的孩儿!结发的妻子!世代居住的屋舍田园!都将被铁蹄无情践踏!将被烈焰付之一炬!将被掠夺一空!尔等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我甄宓!一介女流!生死不足道!”

“但尔等!堂堂七尺男儿!河北铮铮铁汉!生于斯!长于斯!祖宗坟茔在此!血脉根基在此!”

“难道要引颈就戮?!难道要将祖宗的基业!父母的期盼!妻儿的性命!拱手送给这群烧杀抢掠的屠夫?!送给那个惯会屠城的曹阿瞒?!”

“难道要让这些侵我家园、戮我同胞、污我名节的无耻豺狼!踏着尔等的尸骨!在尔等祖先的坟茔上耀武扬威?!让尔等的妻女在他们的淫笑声中受尽屈辱?!”

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最直接的灵魂拷问!每一句,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那些被流言和恐惧笼罩、几乎要放弃抵抗的士兵心头!她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关于“妖妇”的苍白辩驳,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最原始、最根本、最无可辩驳的生死存亡与家园守护!将他们的牺牲,与身后最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乡土根基紧紧捆绑!

“他们说我是妖孽祸国?!好!那我今日就站在这里!” 甄宓猛地踏前一步!距离那崩塌的、碎石嶙峋的垛口边缘不足三尺!狂风吹得她素色衣裙紧贴身体,猎猎作响,身形在巨大的豁口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卷入下方的万丈深渊!她猛然张开双臂,如同献祭的圣女,又如同面对风暴不屈的礁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撼人心魄的悲壮和极致的嘲讽:

“让曹贼的箭来射我!让他们的刀来砍我!让这苍天厚土!让这邺城内外数十万军民!让尔等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共同见证!”

“若我甄宓身死!能换来尔等同仇敌忾!戮力同心!守住邺城!护住尔等身后千千万万的父母妻儿!”

“我——甘!之!如!饴!”

“死战——!”

“杀贼——!护我家园——!!”

文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目眦欲裂,虎目通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甄宓这绝境中爆发出的、如同凤凰浴火涅盘般的惨烈气势所彻底点燃!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声如惊雷炸裂,响遏行云!

“死战!死战!!”

“护我家园!!杀贼——!!”

如同燎原的星火被瞬间点燃!那些原本眼神动摇的士兵,那些被断臂伤兵哭喊牵引出恐惧的士卒,那些身负创伤、几乎力竭却依旧在机械搏杀的甲士!甄宓那番如同泣血般的灵魂拷问和玉石俱焚的姿态,如同一支无形的、灌注了生铁与烈火的强心剂,狠狠刺入了他们麻木绝望的心脏!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狂暴、更加决绝的血性和守护之意,从灵魂深处被彻底激发、点燃、沸腾!那是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困兽发出的最后咆哮!是为了身后至亲至爱、为了脚下这片土地的最后怒吼!

城头上的抵抗瞬间如同注入了狂暴的岩浆!士兵们的眼睛红了!血性被彻底点燃!他们不再去想什么妖妇流言!心中只剩下一个如同熔岩般沸腾的念头:杀!杀光这些破我家园、戮我同胞、要将他们身后一切美好践踏成泥的豺狼!保护那个敢于站在最险处、用生命为他们呐喊的女人!保护自己的亲人!保护自己的家!

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更加密集地砸下!刚刚攀上豁口的西凉兵被愤怒的士兵们用刀砍、用枪捅、甚至用牙齿撕咬、用身体冲撞!惨叫着如同下饺子般跌落城去!一时间,西凉军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撕开的缺口,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同仇敌忾的爆发硬生生遏制、堵住!守军的士气竟奇迹般地止跌回升!

张合一刀凶狠地劈翻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敌人,猛地看向那个站在垛口豁口边缘、几乎被狂风吹倒的纤弱身影,眼神复杂震撼到了极点!有难以置信,有发自内心的震撼,更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深深敬畏!这女人…好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她竟然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将即将崩溃的士气,从悬崖边硬生生拉了回来!点燃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

然而,就在这城头士气被甄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举动强行点燃,守军爆发出惊人反击力,暂时压制住西凉军攻势的刹那!

城下西凉军阵中,指挥前锋的庞德,如鹰隼般冰冷的眼眸一直死死锁定着城头,尤其牢牢钉在那个敢于现身城楼的素衣女子身上!他看到城头守军因她而爆发的狂潮,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嗜血的寒芒和计谋得逞的狞笑!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攻破城墙!而是她!这个被渲染成一切的“祸源”!只要打掉她,邺城的士气将彻底崩溃!

“放——!”

随着他手臂如同挥动死亡镰刀般重重挥下!

“嗡——!!!”

一片令人头皮瞬间炸裂、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弓弦震鸣骤然响起!不同于之前的散乱箭雨!这一次,是从数个经过精心布置、角度刁钻、早已校准完毕的弩阵同时发射!目标极度精准、集中——正是那处崩塌的巨大豁口!正是豁口边缘那个张开双臂、如同鹤立鸡群般吸引着所有人目光的素色身影——甄宓!

数十支特制的、带着狰狞倒刺狼牙的重型破甲弩箭!撕裂浑浊的空气!化作一片密集到令人绝望的死亡黑色风暴!带着凄厉到刺穿灵魂的尖啸!集中攒射!瞬间覆盖了甄宓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箭矢破空带起的锐风,甚至在瞬间压倒了城头的喧嚣!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瞬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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