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时间在“星梭一号”近乎凝滞的航行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船舱内,只有能量回路运行的微弱嗡鸣、墨痕不时调整参数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苏岩的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维持罗盘感知与“暗影斗篷”的双重消耗,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神识之上。墨痕的眼圈深重,死死盯着能量读数的眼神充满了血丝。连一向清冷自持的云笈,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依靠感知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来导航,其难度远超想象。这就像是在一片咆哮的瀑布声中,去分辨一滴水珠落地的声响。苏岩的指引时断时续,充满了不确定性,“星梭一号”的航迹也因此变得歪歪扭扭,如同醉汉的步履。更让人焦虑的是,能量核心的储备,正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坚定地滑向枯竭的深渊。绝望的氛围,如同船舱外的暗影迷雾,无声地渗透、弥漫。
“不行了……又绕回来了!”墨痕突然有些烦躁地低吼一声,指着控制台上一个记录轨迹的辅助法阵。那上面显示的光点,在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弧后,几乎与片刻前的位置重合。“这片鬼地方的能量流是紊乱的,甚至有可能是循环的!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或者是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兜圈子!”
苏岩疲惫地闭上双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他也感觉到了,罗盘对前方能量流动的感知,似乎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循环,无法提供有效的直线参考。那微弱的求救信号,更是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云笈沉默不语,但紧抿的嘴唇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的神识如同陷入泥沼的飞鸟,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反而消耗着宝贵的心力。
就在这山穷水尽、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与当前紧张技术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好奇,响了起来:
“那个……苏岩哥哥,墨痕哥哥,云笈姐姐……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是阿土的声音!虽然她人留在外围,但通过飞船内部一个简陋的、点对点的传音法阵(为了避免信号外泄,范围极短),她的声音依旧能清晰地传入潜入小组的船舱。
三人闻言,精神都是微微一振。阿土虽然有时候思路清奇,但她的直觉和观察力,尤其是在野外环境下的敏锐,往往能发现他们这些习惯于依赖神识和仪器的人所忽略的细节。
“阿土,你发现了什么?”苏岩立刻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就在你们右前方,大概……我也说不准多远,黑乎乎的看不太清,”阿土的声音透过法阵传来,有些模糊,“但是,那边有一块大石头……嗯,应该是石头吧?上面,好像有一些小点点在发光?”
发光?
在这片吞噬一切光线的暗影迷雾中,会有自然发光的东西?
墨痕第一时间以为是仪器故障或能量干扰造成的幻象,但还是下意识地调整了尚能工作的、对可见光极其敏感的“微光成像仪”,对准阿土所说的右前方区域。
当模糊的图像在光幕上逐渐清晰时,墨痕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只见在距离飞船约数里外,一块巨大的、如同小山般漂浮在黑暗中的暗影礁石之上,赫然点缀着一些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点!这些光点非常细小,如同夏夜荒野中的萤火虫,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所吞噬。但它们确实在发光!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哀婉意味的蓝光,与外界“宇宙之苔”温暖纯净的蓝色截然不同。
“真的……有光!”墨痕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苏岩和云笈也立刻将注意力集中过去。
“把图像放大!”苏岩下令。
图像被放大,那些幽蓝色光点的细节更加清晰。它们并非随机分布,而是生长在礁石表面的一种……苔藓?这种苔藓的形态与外面的“宇宙之苔”有些相似,但颜色是彻底的漆黑,唯有顶端会散发出那微弱的幽蓝色磷光。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发光苔藓的分布,并非均匀覆盖礁石,而是隐隐约约地,呈现出一种……指向性!
它们仿佛一条断断续续的、由幽蓝光点组成的虚线,从礁石的一端蔓延出来,指向黑暗深处的某个方向!
“你们看!这些亮晶晶的苔藓,是不是……是不是像在给我们指路?”阿土兴奋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她特有的、朴素的逻辑。
指路?
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在这片充满敌意的暗影区域,怎么会有天然的路标?
“巧合吗?”墨痕下意识地怀疑。
苏岩没有说话,他再次将心神沉入周天星辰盘。这一次,他没有去捕捉遥远的求救信号,也没有去感知宏观的能量流动,而是将罗盘的感知精度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向那些散发着幽蓝磷光的奇异苔藓。
当罗盘那秩序井然的星辰之力,以极其柔和的方式接触到苔藓的瞬间,苏岩的心神猛地一震!
他感受到的,并非暗影能量的死寂与吞噬,而是一种……情绪!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悲伤!
那是一种如同低泣般的情绪波动,纯净而哀婉,仿佛凝聚了无数岁月的孤寂与无助。这情绪与周围暗影能量的冰冷、暴戾格格不入,就像一滴清澈的泪珠,落入了浑浊的油污之中。
而且,苏岩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悲伤的情绪波动中,隐隐蕴含着一丝极其淡薄、却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星辰气息!虽然这气息被暗影能量污染、扭曲,几乎难以辨认,但其本源,似乎与星灵,乃至星璇,有着某种遥远的同源性!
“不是巧合!”苏岩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这些苔藓……它们在‘哭泣’!”
“哭泣?”墨痕和云笈都愣住了。
“没错,”苏岩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的激动,“罗盘感知到,这些苔藓蕴含着一种强烈的悲伤情绪。它们并非暗影能量的自然造物,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扭曲、异化了的星辰生命残留!它们的光芒,它们的情绪,都与这片黑暗格格不入!”
云笈若有所思,清冷的声音响起:“或许……这是之前不幸被困于此,最终被暗影吞噬同化的其他星灵或星辰生物,在彻底湮灭前,无意识中留下的最后痕迹?它们的本源向往星光,所以即使在异化后,其残骸依旧会本能地指向某个方向——可能是它们被囚禁的核心,也可能是它们感知到的、唯一还可能存在星光的地方?”
白芷的声音也透过传音法阵加入讨论,带着悲悯:“阿弥陀佛。亦有可能是那被困星灵的力量偶尔逸散,影响了这些原本普通的暗影苔藓,使其发生了异变,本能地指向了囚禁它的源头。无论是哪种情况,这悲伤的磷光,确实可能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这些“哭泣的暗影苔藓”,就像黑暗森林中,那些被猎人丢弃的、会反光的骨头碎片,无意中为后来的迷途者指引了猎人的方向——或者说,囚笼的方向!
“能量模拟度没有异常波动!靠近这些苔藓,我们的‘暗影斗篷’依旧有效!”墨痕快速检查了数据,汇报了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沿着这些苔藓指引的方向前进,至少在伪装层面是安全的。
希望,如同那些微弱的幽蓝磷光,虽然渺茫,却真切地刺破了令人绝望的黑暗。
苏岩当机立断:“改变航向!跟随这些磷光路标前进!”
“星梭一号”缓缓调整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块巨大的礁石,然后沿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幽蓝光点所指的方向,再次启程。
这一次,航行似乎顺利了许多。虽然速度依旧不敢过快,但至少有了明确可视的参照物。他们不再像无头苍蝇般在黑暗中乱撞,而是有了一个清晰的前进目标——寻找下一处“哭泣的苔藓”。
果然,在航行了一段距离后,在另一块漂浮的暗影碎石上,他们再次发现了那熟悉的、哀婉的幽蓝色磷光,依旧执着地指向同一个大方向。
这些悲伤的“磷光路标”,如同黑暗大洋中一座座微小的灯塔,虽然光芒微弱,却坚定不移地,为迷航的旅人,指引着通往风暴核心,也可能是通往救赎希望的道路。
“星梭一号”沿着这条由泪水与悲伤铺就的诡异路径,向着暗影区域的最深处,义无反顾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