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了万寂星垒,寂灭星官化为飞灰的余烬仿佛还在虚空中飘荡,带着他们那癫狂的“永生”呓语。联军,这支汇聚了宇宙最后希望的队伍,拖着残破的躯壳与沉重的灵魂,终于穿过了那层最为浓郁、仿佛由纯粹绝望凝结而成的灰色雾霭。
然后,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自上古以来便如同梦魇般萦绕在秩序生灵心头,驱使着熵增会疯狂,吸引着终末教团皈依,令冥土法则失衡,让“观测者”与“造化宫”不得不采取火种计划的——终极阴影。
归墟之眼。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任何已知的宇宙现象,都无法用来类比眼前的“存在”。
它并非一个巨大的黑洞,虽然它也吞噬一切。黑洞尚有事件视界,尚有引力奇点,尚属于宇宙物理法则框架内的一种极端天体。
而归墟之眼……它更像是一个存在于概念层面的“空洞”。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明确的边界,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存在”于某个具体的位置。它仿佛是一个不断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高频闪烁的悖论。上一瞬,它仿佛是一个无限深邃、连视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球体;下一瞬,它又化作一片将周围星空背景都扭曲成抽象油画的、不断流动的怪异马赛克;再一瞬,它可能干脆“消失”了,但在它“消失”的位置,现实宇宙的法则结构如同暴露在真空下的血管般剧烈地痉挛、崩解,证明着它那更加恐怖的“在场”。
它就那样“悬浮”在——或者说,“镶嵌”在——无尽海渊的最中心。其“规模”无法用常规尺度衡量,因为它本身就在不断地扭曲着空间的概念。感觉上,它似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又仿佛遥远得隔了无数个维度,永不可达。
而最令人心智崩溃的,是归墟之眼周围,那一片无法用任何已知科学或玄学理论解释的法则坟场!
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距离变得忽远忽近,方向变得毫无逻辑,维度在这里叠加、破碎、纠缠。联军舰队明明保持着相对静止,却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在疯狂地拉远或靠近,仿佛整个空间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扭曲生物。
时间的河流在这里彻底溃堤。过去、现在、未来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般胡乱地交织、闪现。有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婴儿时期的啼哭,有人则瞥见了自己化为枯骨的未来幻影,更有人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加速到了极致,又在下一刻被凝固成了永恒的瞬间。统一的时间线不复存在,每一个个体,甚至每一个基本粒子,似乎都在经历着属于自己的、混乱不堪的时间流速。
因果律这根支撑现实的最重要支柱,在这里彻底崩塌。攻击可能先于意念产生,结果可能先于原因出现。一名天兵刚刚举起武器,他前方的一片虚空便莫名其妙地发生了爆炸;一艘龙族战舟试图转向,却发现它转向的动作成为了导致它撞上空间碎片的“原因”。逻辑变得可笑,努力变得徒劳,一切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令人绝望的随机性。
能量与物质的形态也失去了稳定性。纯粹的能量可能瞬间固化为某种从未见过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结晶,然后又在下一次闪烁中化为虚无;坚实的物质可能在下一刻分解为最基本的信息流,或者扭曲成无法理解的、不断哀嚎的抽象形态。
所有已知的、构成宇宙的法则,在这里都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颜料,疯狂地混合、崩坏、流淌,然后……被中央那不断闪烁的归墟之眼,如同贪婪的巨口般,吞噬、吸收!
那里,是法则的终点,是秩序的坟墓,是“存在”本身被消化、分解,最终归于那终极“无”的场所。
光,是存在的。但那并非恒星的光芒,而是法则崩坏时溅射出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意味的扭曲辉光,色彩诡异而刺眼,如同垂死宇宙最后的癫痫。
声音,是存在的。但那并非物理的振动,而是空间被撕裂、时间被绞碎、因果被扯断时发出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法则哀鸣,如同亿万世界的亡魂在同时发出无声的尖啸。
仅仅是注视着这片景象,那股源自宇宙本源的、纯粹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恶意的(因为恶意也是一种“存在”的情感)消亡意志,便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联军战士的灵魂!
“呃啊——!”一名巡天司的天兵,仅仅是多看了那归墟之眼一瞬,便双手抱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的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彻底的混乱与空洞,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如同沙堡般瓦解,不是物质层面的,而是存在概念的消散!
“不……不可能……我们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名青帝苑的德鲁伊,道心瞬间崩溃,周身生命光华急速黯淡,他痴痴地看着那片法则坟场,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向着归墟之眼漂浮,仿佛被那终极的宁静所吸引。
即便是龙族那坚韧无比的意志,在此刻也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一些年轻的水族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现出原形,在虚空中痛苦地翻滚、扭曲。
绝望,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联军中迅速蔓延。之前与寂灭兽潮、熵增会、寂灭星官血战积累的疲惫、伤痛、牺牲,在此刻这终极的、无法理解的恐怖面前,被无限放大!许多战士的武器无力地垂下,眼神失去了焦点,士气以雪崩的速度瓦解。
就连敖轻轻、根须长老、李天鸣将军这等强者,此刻也是面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必须全力运转功法,才能勉强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消亡意志侵蚀,稳固自身的存在概念。幽魇先生那阴影斗篷下的灵魂之火,也剧烈地摇曳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千机城内,墨痕看着主屏幕上那无法用任何数据模型描述的恐怖景象,张大了嘴巴,半天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冷汗涔涔而下。白芷紧闭双眼,口中梵唱已经到了极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金刚琉璃净心结界”在如此恐怖的意志冲击下,也变得摇摇欲坠。云笈指尖的符箓灵光都显得有些黯淡,清冷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名为“无力”的情绪。
阿土紧紧抱着星璇,小脸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她虽然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但那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彻底消亡的极致恐惧,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星璇也匍匐在地,发出低沉的、充满恐惧的呜咽,甲壳上的星纹都黯淡了许多。
唯有苏岩。
他依旧站立在千机城塔楼的最前端,直面那一切的终极。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嘴唇紧抿,甚至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移开目光,没有退缩。他手中的周天星辰盘,此刻仿佛重若千钧,盘面上星辰轨迹的运转变得极其缓慢、晦涩,仿佛也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那消亡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海水,试图淹没他的意识,瓦解他的信念,告诉他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归于虚无才是最终的解脱。
然而,在他的识海深处,在那极致的冰冷与黑暗中,一点微光始终未曾熄灭。
那是自他接过星辰罗盘,踏上巡天之路以来,所见证的一切——秩序回廊中先贤的坚守,青帝苑那蓬勃的生机,龙宫的古老威严,巡天司的秩序铁律,冥土的死亡沉寂,墨痕那充满活力的创造,白芷的慈悲,云笈的清冷,阿土的纯真,星璇的依赖,还有无数为了守护这片星空而浴血奋战、最终倒下的战友……
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存在”过的痕迹,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识海中,倔强地闪耀着。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目光穿透那令人疯狂的法则辉光与哀鸣,死死地“钉”在那不断闪烁的、代表着终极“无”的归墟之眼上。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无比纯粹的意志,自他体内,透过星辰罗盘,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如磐石般坚定地,扩散开来:
“我们……来了。”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稍稍驱散了一些笼罩在联军心头的极致绝望。
李天鸣将军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怒吼道:“稳住!都给我稳住!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
敖轻轻龙吟再起,虽然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威严:“龙族!宁战死,不苟活!”
根须长老青木杖顿地,生命光华再次亮起,尽管微弱:“生命不息,抗争不止!”
幽魇先生阴影凝聚,冰冷的声音响起:“消亡,亦需秩序。”
联军残存的战士们,在那终极的恐怖与苏岩那微弱却坚定的意志交织中,挣扎着,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压下了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他们知道,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
最终战场,已然抵达。
接下来,将是与这宇宙本身终结意志的,最后、也是最绝望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