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光影在苏霸天阴晴不定的脸上跳跃。
他看着陈昀坐在地上那近乎荒诞的笑,心中那根名为“猎物”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恼怒和“果然如此”的释然。
这小子认命了!
“呵,”苏霸天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重新坐回那张破旧的木椅,靴底不耐烦地碾着地面,“放心,我们炸天邦做事,讲规矩,也讲‘道义’。”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今天这茬,算你倒霉撞上了。只要你乖乖配合,把该交的交了,我们不为难你一根汗毛,客客气气送你出去。下次,只要你再来炼天城,我苏霸天保证,炸天邦的人见你绕着走!非但如此……”
他身体微微前倾,火光映亮了他眼中一丝商贾般的狡黠,“你要是真在炼天城遇上什么难缠的麻烦,需要些……‘特殊’门路解决,只要价钱谈得拢,我们炸天邦,未尝不能成为你的‘合作伙伴’!”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小弟立刻帮腔,语气带着莫名的自豪:“就是!大哥说得对!咱们炸天帮在这炼天城,虽然上不得那些大人物的台面,但方圆这片地界儿,三教九流,犄角旮旯,就没有我们摸不清的门路!花点小钱,省心省力,包你满意!”
陈昀听得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好一个“可持续发展”!
刚劫了你,转头就要跟你谈“合作”?
这思路,清奇中透着几分底层生存的“智慧”。
你别说,仔细想想,还真有市场。
对于那些急需在陌生大城办些上不得台面之事,或者想绕过繁琐程序、节省时间成本的人来说,找这种地头蛇“花钱买便利”,未必不是一种“划算”的选择。
他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容地站起身,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对着苏霸天拱了拱手,姿态从容得仿佛在参加一场乡绅聚会:“兄台快人快语,令人佩服!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今日虽是不打不相识,但兄台这份‘格局’,在下记下了。”
苏霸天见陈昀如此“上道”,脸上那点阴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识时务”的满意。
他挺了挺胸膛,也抱拳回礼,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江湖草莽的豪气:“好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炸天邦苏霸天!”
“原来是苏当家的!”陈昀笑容可掬,仿佛遇到了知己,“苏当家的话,字字珠玑,在下铭记于心。今天这事儿,是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帮,也冒犯了洛溪姑娘。我认栽!”
这番“深明大义”的表态,让苏霸天心情大好。
多久没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肥羊了?
他大手一挥,豪爽道:“兄台大气!是个明白人!”
一个猴精似的小弟早已按捺不住,搓着手上前,脸上堆着市侩的笑,手掌直接摊开到陈昀面前:“嘿嘿,这位爷,您看,既然话都说开了,那……灵石?或者值钱的物件儿?您受累,拿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
陈昀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茫然:“灵石?什么灵石?”
小弟笑容一僵:“就……您身上的灵石啊!丹药、材料、法器,值钱的东西都行!”
陈昀猛地一拍额头,做恍然大悟状:“哦哦哦!瞧我这记性!实在对不住,苏当家,各位炸天邦的豪杰!”
他摊开双手,一脸光棍的诚恳,“实在惭愧!小弟我……浑身上下,那是一个子儿都没了!最后一点家当,全砸在那张来炼天城的飞舟船票上了!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苏霸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寒霜冻住。
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耍老子玩呢?你他妈白天在城里转了一天,跟这个铺子谈五万,跟那个铺子谈八万,装得跟个大主顾似的!现在跟老子说没钱?”
陈昀依旧笑嘻嘻的,神情无辜:“哎呀,苏当家误会了!小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到处问问’,怎么知道这炼天城的丹药行情水深水浅?怎么知道哪家铺子实在,哪家铺子宰客?这不都是为了……呃,增长见识嘛!”
“妈的!搜!”苏霸天彻底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厉声喝道,“把他储物戒给我撸下来!放开权限!老子倒要看看,是真穷鬼还是装孙子!”
陈昀非常配合,主动将手上那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储物戒褪下,甚至大大方方地解除了精神烙印,任由对方探查。
“请便,苏当家。小弟绝无半句虚言!”
那猴精小弟一把抢过戒指,神识迫不及待地探入其中。
几息之后,他脸上的期待彻底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晦气,哭丧着脸看向苏霸天:“大哥……真……真他妈什么都没有!就……就一杆黑黢黢的大戟!看着像是二阶灵器,还死沉死沉的,顶多值个几百灵石,还不够塞牙缝的!”
陈昀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没眼力见的土包子!这杆大戟可是陪他在虚无之中熬过三千多年寂寥岁月的伙伴,其材质之坚韧,岂是区区二阶灵器可比?
连周成海的本命丹炉都扛不住它一击!
不过此刻,他脸上依旧是一副“我没骗你吧”的无辜表情。
“草!”另一个小弟忍不住骂出声,“比小七上午弄回来那个穷酸还磕碜!那家伙好歹还凑了九百多灵石呢!”
苏霸天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戏耍的猴子,所有的算计和期待都落了空,只剩下被愚弄的羞愤。
“妈的!浪费老子表情!给我揍!狠狠揍一顿!揍到他妈都不认识他!然后扔出去喂野狗!”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哎哎哎!苏当家!苏兄!有话好说!别动手啊!”陈昀连连摆手,一副“咱们再商量商量”的样子。
那猴精小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得了老大命令,哪还管陈昀说什么?
狞笑一声,抡起灌注了炼血境巅峰力量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朝着陈昀那张“欠揍”的笑脸砸去!
这一拳若是砸实了,寻常炼体修士非得鼻梁塌陷,满脸开花不可。
然而,在陈昀眼中,这一拳的速度和力量,慢得如同孩童嬉戏。
他甚至不需要动用灵力,仅凭肉身那经历过虚空淬炼、强横到匪夷所思的反应和力量,五指如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感觉,就像捏住了一只扑腾的麻雀。
猴精小弟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被烧红的铁钳夹住,剧痛钻心,骨头都在呻吟!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惊恐。
下一秒,陈昀手腕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抖一送——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如同鞭子抽在寂静的院落里。
那猴精小弟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飞的陀螺,凌空旋转了半圈,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晕死过去,半边脸颊瞬间肿成了馒头。
变故陡生!
“小心!”一直冷眼旁观的洛溪反应最快,瞳孔骤缩,魅惑之术瞬间发动!
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无形精神触手,带着尖锐的侵蚀力,直刺陈昀识海!
陈昀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朝着洛溪的方向,极其随意地斜睨了一眼。
那眼神冰冷,淡漠,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噗——!”
洛溪如遭重锤猛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娇躯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看向陈昀的目光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她终于明白了,从始至终,她引以为傲的魅惑之术,根本就没能真正影响到眼前这个男人分毫!
他是故意跟着她来的!引蛇出洞!
“吼——!”
一声狂暴凶戾、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骤然炸响!
苏霸天在洛溪示警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周身气势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股凶蛮、暴虐、充满原始破坏欲的气息冲天而起!
在他身后,虚空剧烈扭曲,一尊庞大而狰狞的凶兽虚影轰然浮现!
那凶兽形似巨虎,却比寻常虎类庞大数倍,周身覆盖着如同钢针般粗粝杂乱的长毛,根根倒竖,散发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四肢粗壮如柱,筋肉虬结,蕴含着撕裂山岳的恐怖力量。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颅——虽具虎形轮廓,但那张面孔却呈现出扭曲而凶戾的人面!
双目赤红如血,獠牙外翻,血盆大口张开,仿佛要吞噬天地!
一条粗壮如蟒的长尾在虚空中狂躁甩动,尾端赫然是一根闪烁着幽冷寒芒的尖锐骨刺!
整个虚影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野蛮、凶暴、不祥的气息,仿佛它本身就是混乱与毁灭的化身!
梼杌!
陈昀心头剧震,眼中精光爆射!竟然是上古四凶之一的梼杌命相!
这苏霸天,竟身负如此凶戾的远古血脉!
在这梼杌命相的加持下,苏霸天的气息如同坐火箭般疯狂飙升,瞬间突破了蕴灵初期的瓶颈,达到了蕴灵中期的顶峰!
他全身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蚯蚓般在皮肤下蠕动,双目赤红,充斥着狂暴的兽性,理智似乎已被那凶兽的意志所淹没。
“给老子跪下!碎天拳!”
苏霸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张人面虎相扭曲到了极致。
他右臂肌肉坟起,狂暴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汇聚于拳锋!
一只足有丈许大小、凝若实质、散发着刺目土黄色光芒的巨大拳印凭空凝聚,拳印周围空气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拳风未至,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已让院内修为稍低的炸天帮成员呼吸困难,面如土色。
这一拳,凝聚了苏霸天被戏耍的狂怒、梼杌命相的凶戾以及他蕴灵境中期的全部力量,声势骇人,仿佛真要将这片小院连同陈昀一起轰成齑粉!
然而,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陈昀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有褪去半分,眼中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看到孩童挥舞木棒的无奈。
化神境周成海的本命丹炉一击他都敢硬撼,区区蕴灵境,即使有梼杌命相加持,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
五指虚握,一道玄奥古朴的拳印瞬间成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刺目的光芒。只有一股仿佛源自九幽地狱、沉寂了万古的凶戾煞气,如同实质的黑色魔焰,骤然缠绕上他的拳锋!
一股破灭万物、屠神戮魔、一往无前的恐怖意志轰然降临!
整个小院的气温仿佛骤降至冰点,篝火的光芒都为之黯淡摇曳!
所有人心头都像是被压上了一座万仞冰山,连思维都几乎冻结!
“碎天拳?”陈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拳意——森罗灭天拳!”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道缠绕着毁灭魔焰的黑色拳印,无声无息地击出。
没有狂暴的气流,没有刺耳的爆鸣,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流光,撕裂空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上了那只气势汹汹的土黄色“碎天”巨拳!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小院中炸开!
然而,预想中的激烈碰撞并未发生。
那看似威猛无俦的土黄色巨拳,在接触到黑色流光的瞬间,如同骄阳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寸寸瓦解、崩碎!
连一丝抵抗的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彻底化为漫天逸散的土黄色灵气光点,消散于无形!
而那道黑色拳印,去势丝毫不减!如同死神的邀请函,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在苏霸天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中急速放大,稳稳地停在了他眉心前半寸之处!
狂暴的拳风,吹得苏霸天乱发狂舞,脸颊生疼,眉心处的皮肤甚至被那凝练的毁灭气息压得微微凹陷!
死亡!
冰冷的、绝对的死亡气息,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凶戾、愤怒和梼杌命相带来的狂暴,将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赤裸裸地拽了出来!
他身体僵硬如铁,血液仿佛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还充斥全身的狂暴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毁灭波动的黑色拳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和心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昀心念微动,那悬停在苏霸天眉心前的黑色拳印,如同幻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萦绕在空气中。
噗通!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淹没了苏霸天。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重重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粗麻衣衫,眼神涣散,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洛溪和其他炸天帮成员,此刻也如同刚从溺水中被捞起,一个个脸色煞白,手脚冰凉。
刚才那一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死神镰刀擦着脖颈掠过的寒意!
看向陈昀的目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敬畏与恐惧。
他们明白,对方手下留情了,否则此刻这院子里,恐怕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死寂笼罩着小院,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苏霸天粗重的喘息声。
“你……你……”苏霸天努力了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颤抖,“这……这是什么神通?”
陈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抬脚,不轻不重地踹在瘫软的苏霸天肩膀上,将他像个破麻袋般踹得滚到一边。
这一脚没有蕴含丝毫灵力,纯粹是物理上的“挪开障碍物”。
然后,他径直走向那张篝火旁唯一的主位木椅,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从容地坐了下去。
那原本属于苏霸天的位置,此刻在他身下,仿佛理所当然。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内东倒西歪、惊魂未定的众人,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说说吧。关于你们,关于这‘炸天帮’,还有……这炼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