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坐在靠近墙角、穿着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衫的中年士子,犹豫地左右看了看,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怯生生地举起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书生的执拗:“学……学生愚见,斗胆一言。命相……或许……是灵魂深处最真实自我的外显?是心之所向、神之所凝的投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凡人区域激起了不小的共鸣。
“说得在理!”
“对!我也这么想!”
“俺就是个刨地的庄稼汉,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粗豪汉子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引得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但俺就觉得,命相就该是心里头最想成为的那个样子!是俺想当个好把式、让地里多产粮的那股子劲儿!”
这朴实无华的话语,道出了无数凡人心底最朴素的渴望。
一时间,议论声、争辩声此起彼伏,各种观点相互碰撞、交织。
有人认为命相是祖宗血脉的恩泽,有人认为它是天地赋予的印记,也有人坚持它是后天努力可以改变的烙印。
修士们引经据典,凡人们诉诸直觉,整个广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思想熔炉。
老肖在台下听着,嘴角撇了撇,花白的眉毛抖动着,似乎觉得这些讨论过于浅显,甚至有些幼稚。
他耐着性子,等着看陈昀如何收场。
待各种声音渐渐汇流、稍显平复,陈昀才再次抬手,虚按了一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带着魔力,让喧嚣再次快速平息。
他开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锐利,直刺所有人认知的核心:
“好!诸位的见解,皆有道理。”他先肯定了讨论的价值,随即话锋一转,如同平地惊雷,“那么,第二个问题:启皇之前,人族为何无法觉醒命相?”
轰——!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无形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湖之上!
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十万人的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惊愕、茫然,乃至一丝被触及禁忌的恐慌。
启皇!
这个名字在人族心中,是至高无上的神圣存在。他是人族修行体系的开创者,是命灵体系的奠基人,是人族从蒙昧走向强大、在诸天万界中赢得一席之地的始祖和象征!
质疑启皇体系之前的空白?这本身,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种巨大的、近乎亵渎的冒犯!
老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精光乍现,紧紧锁住台上的陈昀,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陈昀的目光却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时空的迷雾,扫视着台下十万灵魂。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冷静与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所周知,人族如今的修行体系,是以命相为根源、为力量枢纽的命灵体系!它强大、成熟,支撑着我们走到今天。但是——”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敲击,“诸位可曾静下心来,细细思量过其中的逻辑?为何命灵体系的前三个基础境界——淬体、炼血、灵海,分别是模仿魔族的强韧体魄、妖族的磅礴气血、异灵族的精纯灵力?为何直到第四个境界——蕴灵境,才最终觉醒那所谓的、属于人族自身的‘命相’?”
他抛出的,是无数万年来被奉为圭臬、写入典籍、刻入传承、无人敢于质疑的铁律!
是被一代代人视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修行步骤!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修士们眉头紧锁,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惑;凡人们则是一脸茫然,他们不懂其中关窍,但能感受到气氛的骤然凝重和台上导师话语中的巨大冲击力。
“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个坐在前排、气息已达灵海境后期的中年修士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困惑和被冒犯的神情,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拔高,“魔族体魄强横无双,妖族气血旺盛如烘炉,异灵族天生近道、灵力纯粹!模仿他们的优势,打下最坚实的基础,淬炼皮膜筋骨,凝练气血精华,开拓灵海容纳灵力,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承载觉醒命相那一刻爆发的、源自自身天赋的庞大力量!这是人族无数先贤历经血与泪、生与死的残酷验证,才总结出的无上真理!若无前三境的千锤百炼作为根基,强行觉醒命相,脆弱的肉身与神魂必然无法承受那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崩溃瓦解!这是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常识啊!”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代表了亿万年来人族修行界根深蒂固的共识,立刻引来了众多修士的附和。
“对!正是如此!此乃修行根本!”
“这是铁律!是常识!不容置疑!”
“小荒导师,你难道要否认这铁一般的事实?否认整个人族修行史的智慧结晶?”
质疑声浪瞬间高涨起来,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带着对“常识”被挑战的强烈不安和对权威动摇的本能抗拒。
面对汹涌而来的质疑浪潮,陈昀神色不变,甚至连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点慵懒和痞气的弧度都没有消失。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激动的面孔,眼神深处却燃烧着更为炽热的探索之火。
他并未直接反驳那些“常识”,而是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最核心、最颠覆性的疑问,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冰水:
“命相,若真为人族与生俱来之天赋,为何会承受不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直达灵魂的穿透力:
“若连自身天赋都无法承受,这天赋,还算是真正‘自身’的吗?它真的……是‘与生俱来’吗?还是说……它更像是一件需要特定‘钥匙’和坚固‘容器’才能安全使用的……强大‘工具’?”
轰——!
这一次,寂静不再是死寂,而是被巨大的思想冲击波炸开的真空!
全场哗然!
如同滚烫的油锅被泼进了冰水,瞬间沸腾、爆裂!
“荒谬!荒谬绝伦!”
“大逆不道!亵渎圣祖!”
“你……你这是在质疑启皇!质疑整个人族修行的根基!动摇我族气运!”
有修士激动得面红耳赤,猛地站起身指着陈昀,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老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微微发白。
眼中的忧虑和审视化作了沉重的压力,他意识到,陈昀今日所言,已非简单的“奇谈怪论”,而是直指人族修行体系最核心的秘密,其引发的震动和后果,可能远超想象。
凡人区域更是彻底炸开了锅。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奥的修行关窍,但“质疑启皇”、“动摇根基”、“亵渎圣祖”这些字眼本身就足以让他们感到本能的恐慌和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