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我能够理解你的愤怒,但你要知道,大英帝国的每一次外交行动,都要服务于帝国的利益!
詹姆士先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王汉彰脸上,那眼神像是看一件商品,冷静得令人心寒。书房内的壁炉噼啪作响,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在水晶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与窗外天津深秋的肃杀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轻轻放下烟斗,用指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蓝色眼睛毫无波澜。
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天津固然很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让皇家龙骑兵营长期驻守的地步。帝国的战略重心在欧洲,德国人正在重新武装,那才是真正威胁到帝国命脉的地方。远东的这些问题……天津,不过是帝国全球利益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香港、新加坡、上海,这些地方的优先级都在天津之前。”
王汉彰心中一沉。他早就明白,在英国人眼中,天津英租界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这些傲慢的英国人坐在豪华的领事馆里,喝着威士忌,抽着雪茄,谈论着“帝国利益”,却根本不知道普通中国百姓在日本铁蹄下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与英国在远东的核心地区香港相比,天津确实无足轻重。可是王汉彰却不甘心——这里是他的家,是他苦心经营的根基,是他出生入长的地方。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亲朋好友全在这里!街巷里弄间的每一声吆喝、海河上的每一声船笛、老城里每一处斑驳的城墙,都刻在他的骨子里。一旦日本人彻底控制了天津,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王汉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沉声说道:“詹姆士先生,您应该清楚,日本人在天津的渗透已经到了何等程度!英军此次登陆,本是对他们最有力的震慑,可现在……”
现在他们走了,是吗?詹姆士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帝国的决策从不感情用事。远东的局势复杂,伦敦的眼光看得更远。日本人在东北的行动令人不满,但还没有触及帝国的核心利益。相反,过度刺激他们,反而可能让局势失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萧瑟的秋景,背对着王汉彰说道:“你知道在满洲发生的事情,日本关东军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占领了奉天。南京政府把希望寄托在国际联盟的调停上,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他转过身,眼神锐利,“时间往往站在强者一边。”
王汉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如坠冰窟。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指望英军的到来能扭转天津的局面,甚至能将日本势力逐出华北。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太天真了。英国人从来就不是救世主,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二字。
高森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本以为凭借着英军登陆的这股东风,能够一举将日本人的势力驱逐出天津,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愿望不仅落了空,日本人一旦醒过味来,他还要面对日本人的直接怒火!想到这,一层冷汗瞬间从他的后背上冒了出来。
詹姆士先生似乎是看出了王汉彰内心之中的忧虑,只见他笑了笑,开口说:“王,不用过于担心!既然这一次,大英帝国有能力将一支军队从几千公里以外的香港运送到天津来,那么再来一次,对于大英帝国来说,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情!而且,这支军队在抵达山海关之后,会与山海关的驻军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我相信,通过这次演习,会让那些乞丐一般的日本人明白,大英帝国随时有能力,彻底摧毁他们!”
王汉彰心中冷笑。演习?不过是做戏罢了。若英国人真有心保护华北,又怎会如此匆忙撤离?他几乎可以肯定,英日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而天津,不过是被出卖的筹码之一。这些欧洲佬从来就不会真正关心中国人的死活,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他不再多言,起身告辞。詹姆士也没有挽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王,相信我,在大英帝国面前,日本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必要时,大英帝国随时可以教训他们。
走出詹姆士的宅邸,王汉彰抬头望天。天津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片片凋落,在秋风中簌簌作响,更添几分萧瑟。
街上行人匆匆,神色惶恐,仿佛都预感到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卖报的报童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当天的新闻,拉黄包车的车夫们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回想着刚才詹姆士先生所说的话,王汉彰的心里一阵悲凉!‘必要时,大英帝国随时可以教训他们。’必要时?什么是必要时?是租界里面的英国人被屠杀,还是日本人彻底的占领英租界?或许,这个所谓的‘必要时’永远也不会到来!
俗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英国人再牛逼,那也是英国人的事儿。他们不会为了中国,把自己的人命搭进去。所以,想要解决日本人,还是要靠自己!
回到泰隆洋行,他一进门就感到气氛不对。一楼的公事房里围着一群人,会计老吴站在中间,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高声念着什么。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让开一条路,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帮办,你来得正好!老吴将报纸递过来,声音有些发颤,看看这个!出大事了!
王汉彰接过报纸,这是一份今天刚刚出版的《益世报》,只见报纸的头版印着一行醒目的黑体大字:《日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到津 行踪诡秘》。他心头一跳,急忙往下看:
本报讯:日关东军沈阳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已于昨日夜间秘密抵达本埠。其此行搭乘日本关东军专列来津,于日租界常盘旅馆下榻,行踪极为诡秘,拒绝一切访客。
土肥原系关东军中对华事务之重要人物,九一八事变后,其在沈活动频繁。此次突然来津,据传负有日陆军省及关东军司令部之重大特殊使命。津埠各方对此极为关注,盖因日人近日在华北之活动日趋活跃,且津地为前朝逊帝溥仪所居,关系尤为复杂。
当局对此已予以密切注意,并加强戒备,以防不测。土肥原之真正意图为何,其将在津有何种动作,本报将继续探询,密切注视事态发展。
“倭寇大将,秘密来津,其目的岂能寻常?当此东北烽火连天、国难当头之际,凡我同胞,均须惕厉警觉,勿使彼辈在华北再演沈垣之故事!”
除了文字,报纸上面还刊登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之中,身穿黑色西装,身材矮胖,留着一撇八字胡的身影,正在几名日本浪人的陪同下,进入日租界的常盘旅馆。虽然照片模糊不清,但王汉彰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模糊的身影正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不是第一次来天津,上一次到天津来,他就已经拜访过溥仪。这一次到天津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再次劝说溥仪,将他绑上日本人的战车!
王汉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土肥原这个人的厉害——这个人号称东方劳伦斯,精通中文,熟悉中国国情,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据说炸死张作霖的‘皇姑屯事件’和前些日子发生的‘九一八事变’,都是由他来策划实施的。如今他来到天津,必定有所图谋。
日本关东军已经占据了吉、辽两省,黑龙江在马占山将军的带领下,已经枕戈待旦,准备和关东军一决雌雄。这个时候土肥原来天津,其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尽快促成溥仪北上,从而给日本在东北的侵略披上一层的外衣。
一旦溥仪决定北上,东北的抗日前线将会雪上加霜。独木难支的马占山将军,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到那时,整个东北都将落入日本人之手,华北也将岌岌可危。
想到这,王汉彰眉头紧蹙,开口说道:从现在开始,把其他的工作都停下来,所有人密切监视日租界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常盘旅馆和静园附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汇报!如果我不在,就找秤杆;秤杆要是不在,就请示老安!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继续说道:这次的情况非同小可。土肥原这个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弟兄们必须万分小心。另外,通知下去,让弟兄们最近都机灵点,日本人可能会有所行动。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他们都知道,土肥原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天津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行了,局势紧迫,大家都行动起来!王汉彰挥了挥手,众人立刻散去,各自执行任务。
看着从公事房中鱼贯而出的弟兄们,王汉彰感觉手中的报纸仿佛有千斤重。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英国人的冷漠,土肥原的到来,日本人在华北日益猖獗的活动......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而他,以及他所在乎的一切,都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