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的手指悬在控制面板上方。
量子渲染核心的启动程序已经运行到百分之九十七。淡蓝色的进度条在黑暗中稳定延伸,像一条平静的河流。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熟悉的投影再次浮现。
百分之九十八。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循环装置将微凉的空气送到他后颈。
百分之九十九。
就在这个瞬间,整个控制台突然暗了下去。
不是断电。不是系统崩溃。而是一种更为诡异的衰减——所有指示灯从边缘开始褪色,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噬了光芒。主屏幕上的进度条凝固在最后百分之一,然后像退潮般缓慢消失。
苏羽的手指按在重启键上。
没有反应。
他尝试调出系统日志,却发现访问权限被锁定。不是常规的权限错误,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拒绝——就像这台机器突然拥有了自主意识,并且决定不再回应他的指令。
“故障代码qRc-7。”
控制台突然自己发声了。合成音调平直得不自然,每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
苏羽猛地抬头。这不是系统预设的任何一种提示音。
他打开维护面板,量子核心的散热片触手冰凉。这不对。即使是在待机状态,经过高强度运算的核心也应该保留余温。现在它冷得像块墓碑。
指尖在内部接口上摸索,他突然停住了。
散热鳍片的缝隙里,卡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碎屑。不像自然磨损产生的粉尘,反而像是某种精密器械在拆卸时留下的痕迹。
有人动过这台机器。
就在他昨晚离开之后。
苏羽缓缓直起身,实验室的寂静突然变得沉重。每一个阴影都像是潜伏的注视,每一道墙壁接缝都可能藏着窥视的孔洞。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实验室的访问记录。
空白。
从昨晚十一点他离开,到今天早上七点他返回,这八个小时的记录被抹得一干二净。不是删除,而是精密的覆盖——时间戳还在,唯独缺少了中间的访问数据。
太专业了。这不像是普通的安保巡查。
他想起李明昨晚那个停留过久的视线。想起那杯恰到好处出现的咖啡。想起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这套量子渲染系统下周要校准”。
校准。还是彻底检查?
苏羽走到气密门前,手指抚过门框边缘。在肉眼难以察觉的高度,他贴着一根极细的毛发。现在它不见了。
有人进来过。而且很小心。
量子核心突然发出一串爆裂般的电流声。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像垂死者的最后痉挛。主屏幕亮起又熄灭,在某个瞬间,苏羽瞥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界面——黑色背景上流动着银色的数据流,结构不像任何已知的操作系统。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真正的死寂。连恒温系统的背景音都消失了。
苏羽站在原地,感受着这种异常的安静。实验室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棺材,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他的心跳在耳中变得格外清晰。
他尝试用个人终端连接外部网络。
信号格空空如也。不是没有信号,而是显示“设备未授权接入”。
他们切断了他的权限。
或者他们发现了他在调查什么。
苏羽走到观测窗前。窗外本该是灯火通明的研发中心广场,此刻却一片漆黑。不是停电的那种黑,而是某种……吸收光线的黑暗。他抬手轻叩玻璃,传来的触感比平时更冰冷坚硬。
防爆玻璃被换过了?还是外面被加装了什么东西?
量子核心突然重新启动。
这次没有任何预兆。控制台各个模块依次亮起,进度条飞速填满,主屏幕显示出标准的待机界面。一切都恢复正常——太快了,太完美了,就像刚才的故障从未发生。
只有苏羽知道不是这样。
他调出系统自检报告。所有指标都在绿色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记录。就连那八小时的访问记录空白也被填补上了——日志显示,昨晚只有一次常规的安保巡查,持续七分钟。
完美的掩盖。
太完美了。
苏羽坐回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如果他继续,可能会触发更多的“故障”。如果他不继续,倒计时仍在无情流逝。
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
倒计时显示:18:12:05。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八小时的访问记录。还有三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走了。
苏羽轻轻触碰控制面板。量子核心发出温和的运转声,仿佛在邀请他继续工作。但他能感觉到那种伪装之下的威胁——就像抚摸一条熟睡的毒蛇,你知道它随时可能醒来反咬一口。
他决定冒个险。
调出一个简单的测试模型——研究所公开数据库里的聚变反应堆模拟。按下渲染键。
进度条平稳前进。五秒后,一个标准的反应堆结构在投影区旋转起来,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然后,在苏羽眨眼的瞬间,反应堆核心突然变成了一个十二面体的轮廓。
仅仅一帧。
快得像是视觉残留。
但苏羽看见了。那个形状已经刻在他的记忆里。
这不是故障。这是警告。
他关闭测试模型,整理好控制台,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在关闭主电源前,他悄悄启动了某个隐藏程序——一个会记录所有异常数据流的监控软件,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备份进程。
气密门滑开时,他故意让门卡在读取器上多停留了一秒。
权限验证的绿灯闪烁时,他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延迟。就像有什么在后台同时记录着他的通行信息。
走廊里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暗了一些。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却带着一种被吸收的质感。仿佛墙壁里藏着什么东西,在默默记录他的每一步。
转过拐角时,他瞥见一个身影迅速消失在另一端的楼梯间。
太高了,不像是李明。
苏羽保持步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他能感觉到后背的刺痛感——那种被瞄准的感觉。
他们不仅在监视机器。
也在监视他。
而最令人窒息的是,他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是研究所内部的安全部门?是李明背后的军方势力?还是那个隐藏在十二面体投影后的、更为庞大的存在?
回到办公室,苏羽反锁了门。他在终端上快速输入几行代码,调出研究所的能源监控界面。
一切正常。太正常了。
但他注意到一个微小的异常:量子渲染实验室的备用电源,在今天凌晨三点十七分,有了一次持续四秒的激活记录。
就在他离开五小时之后。
就在有人进入实验室的那个时间段。
苏羽删除浏览记录,关闭终端。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整栋建筑。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而他被困在这个巨大的金属牢笼里,与一个会“故障”的机器,一个消失的监控记录,和一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为伴。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故障,究竟是阻碍——还是某种更为隐晦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