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发鬼离开了,沉重的铁门隔绝了外面昏黄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是某种粘稠的、冰冷的液体,包裹着残留的恐惧和剧痛,缓慢地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林清源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胸膛上,那两道鞭痕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剧痛。鞭身上的倒刺似乎留下了某种阴毒的力量,不仅抑制着伤口的愈合,更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随着血液的流动,不断穿刺着周围的肌肉和神经,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吸入的是污浊恶臭的空气,呼出的则是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喘息。
比肉体疼痛更甚的,是赤发鬼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云芷那女人……生死未卜。”
云芷大姐头……为了他们,落入了将臣的手中?那个强大、神秘、给予他们这群游离于生死边缘的异类唯一庇护和温暖的云芷,此刻可能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林清源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紧紧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可怕的想象,但赤发鬼那狰狞而戏谑的笑容,以及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清源……你……你怎么样?”旁边传来王胖子嘶哑而充满担忧的声音,打断了林清源混乱而痛苦的思绪。王胖子的声音同样虚弱,带着重伤后的气短,但其中的关切却是实实在在的。
林清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说自己没事,让王胖子放心,但胸腔的剧痛让他连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异常困难,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着痛楚的沉重喘息。
“妈的……那个……红毛杂碎……”王胖子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他能听到林清源那强忍痛苦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新鲜的血腥味,但他自己被“镇山锁”死死压住,连挪动一下都做不到,更别提帮忙了。这种眼睁睁看着同伴受苦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受百倍。
牢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以及苏小婉那边依旧死寂的、令人心慌的平静。
时间在黑暗和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更久。林清源胸膛上的剧痛似乎稍微麻木了一些,但那阴冷的煞气依旧盘踞在伤口处,阻碍着恢复,并且持续消耗着他本就因禁锢而萎靡的精神。
就在林清源意识因疲惫和伤痛而再次有些模糊时,牢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不止一个,显得训练有素而目的明确。
林清源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钥匙插入锁孔,铁门被干脆利落地拉开。两名穿着统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守卫站在门口,手中没有拿着鞭子之类的刑具,而是提着某种金属制成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镣铐和束缚带。
其中一名守卫目光冷漠地扫过牢房内,最终定格在林清源身上,用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说道:“丁字三号,林清源。提审。”
提审?林清源心中凛然。不是立刻处刑,也不是扔去“兽笼”,而是提审?这符合之前听到的,他们被列为“有潜力的玩具”的评估。但所谓的“提审”,内容是什么?拷问情报?关于云芷?关于清平茶馆?
不等林清源多想,那两名守卫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们无视了一旁怒目而视(尽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王胖子和毫无反应的苏小婉,径直来到林清源身边。一人粗暴地抓住林清源被铐住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牵扯到胸口的鞭伤,顿时让林清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冷汗直冒。
另一名守卫则拿出那副特制的金属镣铐,将林清源原本的“封灵铐”加固了一层,并且用坚韧的束缚带将他的双臂牢牢绑在身后,确保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整个过程高效、迅速,带着一种处理物品般的冷漠。
“你们要带他去哪?!”王胖子挣扎着低吼,尽管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愤怒。
守卫冷冷地瞥了王胖子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像押送货物一样,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林清源,拖出了牢房。
“清源!!”王胖子的吼声被隔绝在厚重的铁门之后。
林清源被两名守卫挟持着,踉跄地行走在昏暗的通道中。通道两侧是一间间同样紧闭的牢门,偶尔能从门上的小窗看到后面黑暗中闪烁的、或绝望或疯狂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比牢房内更加复杂,除了固有的霉味、血腥和恶臭,还隐约夹杂着刺鼻的药水味、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能量剧烈波动后的残余气息。
他们经过了一个岔路口,一条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压抑的、不似人声的哀嚎;另一条通道则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仿佛连接着某个屠宰场。林清源的心不断下沉,这里就是血狱的核心区域,每一个方向,似乎都通往一种不同形式的折磨。
最终,守卫在一扇看起来更加厚重、表面刻画着一些扭曲符文的铁门前停下。一名守卫上前,用一种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的“进”,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不算太大,但显得异常空旷和冰冷的石室。石室四壁是光滑的、带着金属色泽的岩石,上面同样刻满了诡异的符文,隐隐散发着能量波动,似乎在压制着什么。天花板上镶嵌着几颗发出惨白光芒的石头,将室内照得一片明亮,却毫无温度。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造型古怪、如同刑床般的金属台,旁边立着几个架子,上面挂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不是刀锯斧凿,而是一些闪烁着不同光泽的晶体、导管、以及布满尖刺的环箍。
金属台旁,站着两个穿着灰色长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人。他们看着被押送进来的林清源,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研究者观察实验对象般的专注和审视。
“绑上去。”其中一个灰袍人淡淡地开口,声音干涩。
守卫依言,将林清源粗暴地拖到金属台旁,解开他手臂的束缚带,但保留了加固的镣铐,然后将他面朝上按在了冰冷的金属台面上。金属台似乎带有某种吸力,将林清源的身体牢牢固定住,同时,几个冰冷的金属环箍自动弹出,锁住了他的手腕、脚踝和腰部。
林清源奋力挣扎了一下,但镣铐和金属台的双重禁锢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灰袍人,胸膛因愤怒和未知的恐惧而剧烈起伏,牵扯着鞭伤阵阵作痛。
一名灰袍人走到林清源头侧,伸出干枯的手指,按在了他脖颈的动脉处,一股冰冷的精神力如同细针般探入,似乎在感知他体内尸丹的状态和能量流动。另一名灰袍人则拿起一个镶嵌着暗红色晶体的镜片状器物,对准林清源胸膛上那两道依旧皮肉翻卷、流淌着黑色血液的鞭痕,仔细观察着。
“封灵铐效果稳定,能量活性被压制在最低水平。”探查脖颈的灰袍人面无表情地汇报。
“鞭伤深度符合预期,伤口愈合速度受到‘蚀骨煞’明显抑制,恢复力评估……中等偏下。”观察伤口的灰袍人记录着。
他们的对话,完全不像是在审问犯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器械的性能参数。
林清源咬紧牙关,赤发鬼鞭子上的倒刺果然有问题,那所谓的“蚀骨煞”就是用来测试和抑制他们恢复能力的。
“开始第一阶段,耐受性测试。”负责记录的灰袍人放下镜片,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透明的容器,里面盛放着一种不断翻滚着气泡的、色泽浑浊的暗绿色液体。他拿起一支长长的金属针管,抽取了部分液体。
另一名灰袍人则固定住林清源的头颅,捏开他的嘴巴,将一块坚硬的金属块塞了进去,防止他因剧痛咬伤舌头。
冰冷的针尖,抵在了林清源手臂的皮肤上。下一刻,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岩浆混合着强酸般的灼痛感,顺着针头猛地注入他的血管!
“呜——!!!”
林清源的眼睛瞬间瞪大,眼球布满了血丝!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限,疯狂地挣扎起来,锁住他的金属环箍发出“嘎吱”的声响。那液体在他血管内疯狂流窜,所过之处,仿佛将血液都点燃了,带来一种由内而外的、极致的灼烧剧痛!这痛苦远比赤发鬼的鞭子更加凶猛,更加深入骨髓!
灰袍人冷漠地记录着:“注入‘焚血剂’一单位。对象反应剧烈,肌肉痉挛程度高,耐受性初步评估……丙等。”
剧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仿佛被掏空般的虚脱感和经脉的隐隐作痛。林清源瘫在金属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物,与伤口渗出的黑血混在一起。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气,另一名灰袍人又拿起了一个如同头盔般的装置,内部布满了细密的、闪烁着蓝白色电弧的探针。
“第二阶段,神经承受力测试。”
头盔被粗暴地戴在了林清源的头上。下一刻——
“滋啦——!”
强烈的电流瞬间贯通全身!那不是普通的电流,其中似乎掺杂了某种针对精神层面的冲击!林清源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同时刺穿,眼前一片雪白,所有的思维和意识都在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怪响。
灰袍人冷静地调整着电流强度,观察着林清源瞳孔的变化和身体抽搐的频率:“电流强度提升至三档。对象意识出现涣散迹象,神经承受极限接近……”
电流的折磨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头盔被取下时,林清源已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神涣散,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紧接着,是第三阶段。
一名灰袍人推过来一个小车,车上放着一个密封的琉璃碗。碗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极其浓郁、带着无法言喻诱惑力的——活人鲜血的甜腥气息,猛地钻入了林清源的鼻腔!
这股气息,对于此刻虚弱不堪、体内能量被禁锢、并且刚刚经历了两轮极致痛苦的林清源来说,简直就像是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看到了清泉!一股源自尸丹本能的、狂暴的嗜血欲望,如同沉寂的火山般猛然爆发,瞬间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被禁锢的身体开始疯狂地挣扎扭动,目光死死地盯住那碗鲜血,充满了贪婪和渴望。胸膛的伤口似乎也因为这份渴望而隐隐发烫。
“嗜血冲动测试。”灰袍人将琉璃碗端到林清源面前,几乎凑到了他的嘴边,那诱人的气息更加浓烈。“对象反应强烈,本能占据上风,控制力评估……丁等,存在失控风险。”
不!不能!
林清源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呐喊。他死死咬住嘴里的金属块,牙龈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来。他想起了云芷的教诲,想起了清平茶馆那些努力克制本能、维持着“人性”的同伴,想起了自己曾经作为“人”的坚持!
他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嗜血欲望。身体因极致的克制而颤抖得更加厉害,额头上青筋暴起。
灰袍人观察了片刻,看到林清源虽然反应剧烈,但终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扑上去,便在记录上补充了一句:“……尚存微弱克制意识。”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将那碗鲜血拿开,盖上了盖子。
嗜血欲望的源头被切断,但那被强行勾引、又被强行压制的痛苦,丝毫不亚于之前的肉体折磨。林清源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疲惫、痛苦和一丝后怕。
整个“审讯”过程,没有一句拷问,没有一句关于情报的逼问。只有冰冷的仪器、诡异的药剂、残酷的测试和精准的记录。他们就像是在打磨、测试一件工具,评估它的硬度、韧性和潜在的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清源感觉自己几乎要彻底崩溃时,两名灰袍人似乎完成了初步的“数据采集”。
“基础测试完毕。对象综合评级:丙下。建议送入‘刑房’进行下一阶段‘适应性打磨’,重点观察其意志力崩溃临界点及潜在能力激发可能性。”
冰冷的宣判声中,林清源被守卫从金属台上解下,重新架起。他几乎已经无法站立,全身上下无处不痛,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脑海中只剩下那些测试带来的痛苦记忆和挥之不去的鲜血气息。
他被拖着,再次经过那条充满各种可怕声音和气味的通道,最终被扔回了丁字三号牢房。
身体撞击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膛的鞭伤和刚刚被注入过“焚血剂”的手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林清源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蜷缩在那里,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艰难地喘息着。
“清源!清源你怎么样?!”王胖子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清源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和精神上传来的双重虚弱与痛苦。
第一次“审讯”结束了。这确实不是拷问,而是评估。而评估的结果,是“丙下”,是建议送入“刑房”进行更进一步的“打磨”。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随着每一次心跳,泵送到四肢百骸。
他还能撑多久?在这座将活生生的人(僵尸)视为“玩具”和“材料”的地狱里,他这点微弱的坚持和理智,究竟有什么意义?
黑暗,无声地吞噬了他的疑问,只留下无尽的痛苦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