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感觉到锁链在抽我的力气。
每一条都像长进了骨头里，一寸寸收紧。血从肩膀、腰侧、大腿上渗出来，顺着铁链往下流，滴到地上也没声音。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可就在这时候，头顶忽然亮了。
一道光从祭坛中心冲天而起，直插云霄。那不是普通的光，是七种颜色混在一起的柱子，像是有东西在旋转，在共鸣。我抬头看，眼睛被刺得生疼，但我不敢闭。
我知道那是什么。
红莲碎片动了。
它们原本散在我体内各处，是之前一次次战斗留下的痕迹。现在它们全飞了出来，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猛地撞向空中那道光柱。与此同时，几滴水一样的东西也融了进去。
那是眼泪。
我认得出来。
有一滴带着灼热，是宋君婉在雨里回头时落下的；有一滴含着寒气，是杜凌菲替我挡下那一剑时流的；还有一滴沉得很重，像血屠咬牙扛住封印阵时的声音。这些都不是幻觉，我能感觉得到，它们真的来了。
光柱更亮了。
接着，我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无数画面同时炸开，每一个都是我，却又不是我。
一个我穿着黑袍，站在尸山血海中，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面前跪着一个穿白衣的人，看不清脸，但他举起刀的时候没有犹豫。
另一个我躺在废墟里，胸口插着一把剑，旁边有个女子趴在我身上哭。她头发散了，手里抓着半块玉佩，断口和我怀里的一模一样。我张嘴想说话，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还有一个我坐在王座上，脚下是成片的宫殿，天上挂着两轮月亮。有人喊我宗主，我点点头，眼神很冷。大殿外传来打斗声，我没去看，只说了句：“杀了就行。”
还有人在逃。
也有我在笑。
有的我跪着求饶，有的我疯了一样往前冲，有的我闭着眼等死。
他们都在战斗。
每一个世界的我，都在面对不同的敌人，走不同的路，做不同的选择。可有一点是一样的——只要有人挡在我前面，我会出手。不管对手多强，不管有没有胜算。
这个念头一起，所有画面突然静了一下。
然后更多影像涌进来。
我看见自己抱着一个小孩冲出火场，身后追兵不断；我看见自己站在悬崖边，把最后一颗丹药喂给同伴；我还看见自己撕开胸膛，用手去堵裂缝，血喷得到处都是。
这些事我没做过。
但我明白，那些“我”做了。
他们的记忆不归我，可那种感觉是真的。痛是真的，怕是真的，不想让身边人受伤也是真的。这些情绪穿过世界之间的屏障，最后落在我这里。
我开始喘不上气。
不是因为伤，是因为心里压了太多东西。我不是一个人活到现在。那些没死成的，那些拼到最后的，那些宁愿自己碎也不愿退一步的，他们都把我推到了这一刻。
锁链还在抽我的力。
但现在我不再只是被动挨着。
我抬起头，盯着那根通天柱。光在里面流转，像有生命一样。我忽然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站在这里了。
因为我没放弃过。
哪怕装怂，哪怕逃跑，哪怕嘴上说着保命要紧，可真到了必须站出来的那一刻，我从来没真的转身走掉。
那些世界的“我”可以选别的路，但这一世的我，已经走过来了。
血从嘴角流下来。
我抬起手，不是去擦，而是伸向那道光。手指碰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温度。它在回应我。
七块红莲碎片在光柱里翻滚，慢慢聚成一圈，像轮子一样转动起来。它们不再分散，也不再沉睡，而是开始往同一个方向用力。
我闭上眼。
这一次不是为了忍痛，是为了看清更多。
我又看到了一些画面。
一个我站在雪山顶上，把剑插进地面，整片大陆开始震动；一个我漂浮在星空里，周围全是破碎的城池，我伸手接住一个坠落的孩子；还有一个我站在门边，门后是黑暗，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他们都没有赢。
但他们都没停。
我的呼吸变得平稳。
锁链还在身上，我也还是动不了。可我心里有什么变了。以前总觉得这一切太难，我是被迫卷进来的，只想找个机会躲起来。但现在我知道不行。
有些事，只能我来做。
不是因为我最强，也不是因为我命好。而是因为所有那些“我”的挣扎和坚持，最后都指向了现在的我。如果我倒下，他们的一切就没了意义。
我睁开眼。
光柱的颜色变了。
不再是乱七八糟地闪，而是稳定下来，变成一种说不清的颜色。像是晨光刚照到湖面时的样子。
我感觉到体内的残片在动。心口那块玄霜剑灵的碎片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在答应什么。
远处传来震动。
地面裂开几道缝，有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焦味。我知道危险还没过去，冥九幽不会就这么让我站着。可我不怕了。
我站在这里，不是一个人。
我咽下一口血，把喉咙里的腥味压下去。
然后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
“来吧。”
话刚说完，光柱猛然下沉。
它没有砸下来，而是像水一样漫过我的身体。锁链发出尖锐的响声，表面开始出现裂纹。我没有挣脱，也没有发力，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那光照透我。
我能感觉到另一些“我”也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某个雪地里的我握紧了剑。
某个废墟中的我撑着地站了起来。
某个黑暗门前的我迈出了脚。
我们都不再是孤立的存在。
光越来越密，缠在我身上的铁链一块块崩开。断裂的地方冒出细小的火花，落地即灭。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影子变了。
不再是单独的一个。
背后有好几个模糊的轮廓，站姿不同，衣着不同，可全都挺直了背。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句话。
说人活着，不只是为自己。
现在我信了。
光柱依旧矗立，把我围在中间。外面的风更大了，夹杂着低吼和脚步声。新的敌人正在靠近。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
一块红莲碎片从光里落下，停在我手上。它不再滚烫，也不再锋利，就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但我能听见它在说话。
不是用声音，是用记忆。
它告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
只是握紧了它。
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