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踱步回到主位,目光沉静地扫过满堂济济一堂的文武臣工,最终落在了史可法身上。
这位南京兵部尚书,风尘仆仆,虽因长途跋涉而满是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见到希望、找到主心骨的释然。
朱慈烺心中了然,史可法的到来,不仅仅是带来了一万兵马和粮饷,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南直隶半壁江山在法理和人心上的初步归附,其象征意义和实际影响力,无可估量。
必须给予与其贡献和地位相匹配的权位,方能人尽其才,稳定大局。
朱慈烺缓缓坐下,王之心适时递上一碗温热适口的清茶。他接过,呷了一大口,润了润略显干涩的喉咙,这才看向史可法,开口道:
“史尚书。”
史可法闻声,立刻从座椅上起身,躬身肃立:“臣在。”
朱慈烺抬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不必多礼,语气郑重地说道:“尚书大人自应天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忠心可鉴,劳苦功高。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位虽尊崇,然终是留都之职,于眼下戡乱救国之大业,权责或有掣肘。”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众人,见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继续道:“孤意,擢升史可法大人,为兵部尚书,正二品,总揽全军后勤调度、兵马钱粮等一应军事相关文事政务,尤其是火器制造、储备、配发诸事宜,亦需尚书大人统筹规划。”
此言一出,堂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虽然众人对史可法必将受到重用有所预料,但直接由南京兵部尚书,这个名义上的虚职,直接擢升为实权中央兵部尚书,总揽全国军事政务,这是极高的荣宠和信任。
这意味着,史可法将成为朱慈烺麾下文武体系中重要一员,与黄得功、常延龄两位都督府左都督形成文武并立的格局。
朱慈烺目光转向一旁的许文昌,吩咐道:“许总兵。”
“末将在。”许文昌立刻起身抱拳。
“今后,武备司之一应事务,粮草之调度储运,军械之打造补给,乃至与各军对接事宜,你需全力配合史尚书,凡事多与史尚书商议,听从史尚书之统筹安排,务必保障大军所需,畅通无阻!”
“末将遵命,必全力辅佐史尚书,保障后勤,绝无延误。”许文昌回答得斩钉截铁。他深知史可法的威望和能力,由这位老成持重、清正廉明的大臣来总揽后勤政务,再合适不过,也能减轻太子殿下的庶务压力。
史可法此刻也心潮澎湃。他由一介留都闲职,一跃成为实权在握的兵部尚书,这是何等的信任与重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整理衣冠,对着朱慈烺推金山倒玉柱般行下大礼,声音异常坚定:
“臣,史可法,叩谢殿下隆恩,殿下信重若此,以中枢重任相托,臣…臣虽才疏学浅,然必竭尽驽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必使粮秣无忧,军械足备,文报迅捷,以报殿下知遇之恩,以慰陛下在天之灵。若有一丝懈怠,天厌之,地弃之!”
“尚书大人请起。”朱慈烺离座,亲手将史可法扶起,握着他的手臂,目光诚挚,“孤信得过史尚书之忠贞与才干,今后,这千头万绪的军国庶务,便要多多倚仗史卿了。”
“臣,万死不辞。”史可法重重顿首。
安排完史可法,朱慈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有史可法坐镇中枢,协调文武,处理日常政务,他就能更专注于战略决策和军队建设。他回到座位,对王之心笑道:“王伴伴,让大家都动起来,酒菜凉了可不好。诸位,都别拘着了,继续,今日务必尽兴。”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推杯换盏之声又起。朱慈烺吃了几口菜,似乎想起一事,侧身对坐在身旁的常延龄低声道:“常侯,至于那刘泽清贼子…”
常延龄立刻放下筷子,恭敬侧身:“殿下请吩咐。”
“此人,你继续好生看押,不必以礼相待,但也需留其性命,莫要让他轻易死了。”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孤,日后自有用处。”
常延龄心领神会,点头道:“殿下放心,末将明白。已将其单独关押,派了可靠家丁看守,每日仅予粗食清水,断不会让他死了,也绝无机会兴风作浪。”
“嗯,如此甚好。”朱慈烺点点头。
刘泽清这等劣迹斑斑、民愤极大的军阀,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关键时刻,可以用来祭旗立威。
就在宴席气氛愈加热烈,众人相互敬酒、交谈甚欢之际,庭院月洞门外,锦衣卫千户吴六子脚步匆匆而入,径直走到赵啸天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赵啸天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之色,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朱慈烺身旁,躬身禀报道:“殿下,喜讯,天大的喜讯,真是好事成双!”
朱慈烺放下酒杯,挑眉问道:“哦?赵指挥使,何事如此欣喜?”
赵啸天难掩兴奋,语速略快地说道:“殿下,是胶州。您之前亲笔信送往胶州知州郭永祥郭大人处,如今有回音了。”
“郭永祥?”朱慈烺眼睛一亮,“快说!”
“回殿下,我们派去的弟兄,七日前就已抵达胶州地界。但当时郭大人并不在州城,而是前往登州府与登莱巡抚曾化龙曾大人商议要事,故而耽搁了几日。”
“最新传回的消息是,截至三日前,郭永祥大人已联合登莱巡抚曾化龙大人、登莱总兵曾樱曾将军、莱州知府朱万年朱大人、威海卫指挥佥事徐复阳徐将军等一众忠臣良将,雷厉风行,已然拉起了一支队伍。”
赵啸天顿了顿,报道:“现已组建骑兵超过四千,步卒五千余人。并且,郭大人等人正按照殿下信中的指令,积极联络胶州陈氏、莱州赵氏、蓬莱王氏、宁海州于氏等当地颇有声望和实力的世家大族,借助其人力物力,继续扩编兵勇,尤其是重点整饬和扩充登莱水师。”
“好,好,好一个曾化龙,好一个郭永祥,都是国之干城,忠勇可嘉!”朱慈烺听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连声叫好,声音洪亮,满是振奋。
登莱地区,地处山东半岛最东端,三面环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此地民风彪悍,且有明代重要的水师基地——登州水师。若能牢牢掌握登莱,则进可经略辽东,退可屏障山东,更能依托海路,与南方乃至海外保持联系。
郭永祥、曾化龙等人的行动如此迅速高效,大大超出了朱慈烺的预期。
赵啸天继续补充道:“殿下,郭永祥大人在信中还请示,虽然殿下指令他们坚守登莱,但曾巡抚、曾总兵等诸位大人,感念殿下安危,迫切希望能亲自前来济宁,亲自拜见殿下与定王、永王,当面向殿下禀报情况,聆听殿下进一步教诲。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慈烺闻言,沉吟片刻,心中迅速权衡。
登莱重地,需要得力人手镇守,但曾化龙、曾樱、郭永祥作为当地最高文武官员,前来济宁当面汇报,增进了解,明确方略,亦是十分重要。
他目光转向一旁正在与史可法低声交谈的邱祖德,唤道:“邱抚台。”
邱祖德连忙起身:“臣在。”
“立刻辛苦你一趟,亲笔修书,以孤之名义,回复登莱诸位臣工。”朱慈烺思路清晰,指令明确,“首先,详细告知他们济宁近日之一切进展,包括孤抵达济宁后的一应进展,鲁王、史尚书、常侯爷等皆已汇合,新军编练已逾七万,粮草军械充足等情。让他们安心,亦振奋其心。”
“其二,明确他们眼下最紧要之职责:首要的,安定登莱地区。大力清剿境内匪寇,保境安民,恢复秩序。同时,效仿济宁之法,开设粥厂,收纳流民,稳固根基。可将孤在济宁的诸项举措,如保障队、义诊等,酌情在登莱推广。”
“其三,也是重中之重。”朱慈烺语气加重。
“登州水师。传孤令旨于登莱总兵曾樱: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登州水师扩充至五千人规模,战船务必加紧修缮、打造,目标至少两百艘可战之船。”
顿了顿,朱慈烺说道,“形成战力后,即刻派遣得力将领,率一支分舰队北上,前往天津大沽口,与天津巡抚冯元飏冯大人、总兵官曹友义将军所部水师取得联络。”
“就说是孤的旨意,要登州水师与大沽口水师密切配合,联手巡逻,将大沽口以南至登州府这片广阔海域,给孤牢牢地控制起来,绝不容许任何宵小从海上窥伺我山东沿岸。”
他目光锐利,继续下达指令:“并且,命令曾樱,派出精干哨船,探明从登莱通往山海关外的海路航道、水文情况、沿岸据点。”
“总之,海路情报,要给孤全力探查起来,这渤海,将来必是我大军用武之地。”
这一连串的命令,既有当下的维稳安民,又有军队的紧急扩充,更有对制海权的前瞻性布局,显示出朱慈烺深远的战略眼光。
堂内众人,尤其是史可法、黄得功等知兵之人,闻言皆是心中凛然,暗赞太子殿下虑事之周详。
邱祖德用心记忆,躬身道:“臣明白,殿下思虑深远,臣即刻去拟写回信。”
“且慢,”朱慈烺又道,最后补充了一句,“在信末加上:准允登莱巡抚曾化龙、登莱总兵曾樱、胶州知州郭永祥三人,前来济宁觐见。但要求他们,来之前,必须将登莱军政事务妥善安排,委任得力人员暂代,确保地方安宁、军队整训不致中断。让他们择机而动,路上务必注意安全。”
“臣遵旨。”邱祖德领命,立刻向朱慈烺和众人告退,匆匆前往书房起草这封至关重要的信件。
朱慈烺转头对赵啸天和侍立一旁的吴六子吩咐道:“赵指挥使,吴千户,邱抚台这封信,关乎登莱大局,至关重要。你二人选派最得力的缇骑,配备双马,持孤令牌,即刻出发,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送达郭永祥手中,不得有丝毫延误。”
“遵命。”赵啸天和吴六子抱拳领命,神色肃然,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安排完这一切,朱慈烺才重新落座,长长舒了一口气。
登莱的好消息,如同又一剂强心针,让他心中豪情更盛。山东半岛的东大门,眼看也要掌握在手了。
一旁的史可法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举起酒杯,对着朱慈烺由衷赞道:“殿下英武睿智,运筹帷幄。曾化龙、郭永祥等皆乃干练之臣,登莱之地若能稳固,则山东全境可定,我军侧翼无忧,更得水师之利。臣,为殿下贺,为大明贺!”
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黄得功、常延龄、张无极、冯忠等将领也纷纷起身举杯,声音洪亮:“臣等为殿下贺,为大明贺!”
欢声笑语,再次充满了整个庭院。
夜色渐深,但州衙内的热情与希望,却如同那熊熊燃烧的烛火,愈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