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话音刚落,堂外便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怀远侯常延龄,在吴六子的引领下,大步流星地踏入正堂。他一身轻甲未卸,显然是刚从衙署匆匆赶来,眉宇间神采奕奕。
“殿下,末将常延龄奉命来到。”常延龄远远便抱拳洪声道,声若洪钟。常延龄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历来随意洒脱。
一旁的王之心早已机灵地添设了一张紫檀木椅,椅上小几已备好了一盏刚沏好的松萝茶,茶香袅袅。
朱慈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虚指新设的座位:“常侯爷来得正好,快坐,孤给你引荐一位新到的猛将。”
常延龄也不客气,对朱慈烺行了个礼,便大马金刀地坐下,顺手端起那盏茶,也顾不上烫,仰头便喝了一大口,随即咂摸了一下嘴,浓眉一挑,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王之心笑道:
“王总管,今日这茶水滋味似是不同以往啊?香气凛冽,入口微涩而后甘醇,莫非是换了新茶?”
王之心闻言,只是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惯有的谦和笑容,并不答话。
朱慈烺不由莞尔,笑道:“你这张嘴,倒是刁钻。不错,这正是前几日敬献来的‘松萝茶’,产自安徽休宁,乃炒青技艺之极致,素来有‘炒青顶谷’之称,自然与往日所饮的龙井、六安、普洱风味迥异。怎么样,常侯爷,品着如何?”
常延龄对朱慈烺抱拳,嘿嘿一笑:“原来如此,殿下这儿总是有好东西,末将是个粗人,品不出那么多门道,只觉得这茶够劲,解渴,比之前的喝着爽利。”他这话引得堂内气氛为之一松。
朱慈烺摆摆手,笑道:“行了,品茶之事日后再说。”他神色一正,侧身指向右侧坐着的魁梧汉子,“常侯爷,这位,便是刚从徐州率两万精锐驰援而来的高杰,高总兵,你们认识一下。”
高杰早已起身,面对这位名声在外的开平王后裔、太子麾下悍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地抱拳躬身,声音洪亮:“末将高杰,久仰怀远侯威名,参见侯爷。”
常延龄放下茶杯,起身而立,他那双虎目精光熠熠,上上下下端详了高杰一番。
高杰那魁梧如山的身材,饱经风霜的黑红面庞,眉骨上的刀疤,以及浑身的彪悍之气,都让常延龄心生激赏。
“哈哈哈。”常延龄忽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好,好一条威风凛凛的汉子,虎背熊腰,气势迫人。”
“高总兵,早就听闻你骁勇绝伦,乃我大明军中一等一的悍将。今日亲眼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啊!”他这话语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率豪迈,并无太多文绉绉的虚饰,反而更显真诚。
常延龄心中当然清楚,知道高杰过往军纪败坏、扰民甚重、性情桀骜的名声,甚至知其与黄得功有旧怨。但眼下,此人既率军来投太子,且太子明显有接纳之意,那他常延龄便不能、也不会在此刻去揭人短处,反而要尽力弥合。
高杰听闻这般直白的夸赞,尤其是来自常延龄这等人物,心中亦是受用,连忙谦逊地抱拳回礼,语气诚恳:
“侯爷谬赞了,侯爷您乃开平王之后,将门虎子,威名远播,天下谁人不知?末将区区微名,何足挂齿?”
高杰话锋一转,带着由衷的叹服,“侯爷日前以雷霆之势,轻取刘泽清那贼,更令末将汗颜,敬佩之至。那刘泽清祸国殃民,早该铲除。侯爷为民除害,为军立威,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后在侯爷麾下,还望侯爷多多提携,末将定当竭力效命。”
高杰这番话既捧了常延龄,也表明了自己投效的决心。
朱慈烺见两人互相吹捧,气氛融洽,便笑着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二位都是国之干城,孤之臂助,就不必在此互相谦逊客套了。都坐,都坐。眼下时间紧迫,史尚书也在,正好一并商议要事。”
待常延龄和高杰重新落座,朱慈烺神色一肃,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
“高总兵既率精锐来投,孤心甚慰。为统一号令,增强战力,孤意已决:”
朱慈烺顿了顿,重重说道,“将高总兵所带来的两万将士,以及留守徐州的一万兵马,共计三万大军,即日起,悉数编入我新军序列,归由中军都督府,由你常侯爷,常都督统辖。”
“此军,便单独编为一军,赐名——铁熊军!”
“寓意如铁铸之巨熊,力大无穷,冲锋陷阵,势不可挡。”
略微沉吟,朱慈烺继续清晰地下令,“高杰总兵,即任铁熊军总兵官,全权负责该军一切操练、作战事宜。铁熊军一应军务,皆归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常延龄节制。铁熊军内部,设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若干,具体人员配置,由高总兵与常都督会同商议,拟定名单,报孤阅览即可。”
最后,朱慈烺目光灼灼地看向高杰:“高总兵,对此安排,你可有异议?”
高杰闻言,心中顿时翻涌起来。
他原本以为,太子接纳他,最多是让他保持相对独立的编制,类似客军或盟友性质,听调不听宣,拥有较大的自主权。万万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干脆利落,直接将他麾下三万大军全数整编,完全纳入新军体系,而且要归到常延龄的节制之下。
这意味深远,意味着他高杰和他那三万人马,从此必须严格遵守太子定下的那些闻所未闻的军纪军规,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纵兵劫掠,各行其是了。
高杰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打探清楚,太子爷的新军那“三大铁律、八项注意”等军规,条条框框极多,尤其强调“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严禁扰民,赏罚分明。一想到要被这些规矩束缚,过那种“束手束脚”的日子,高杰本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束缚感和不自在,眉头微微蹙起。
然而,他抬眼,看到朱慈烺的深邃眼神;再看到一旁虎视眈眈、轻而易举擒拿刘泽清的常延龄;更想到城外太子那八九万军容严整的新军……
高杰深知,此刻的自己,已无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拒绝?那无异于立刻与太子翻脸,后果不堪设想。闯军那边,他高杰和李自成,夺妻之恨,那算是骨子里的世仇了,绝无可能去投靠!
天下虽大,此刻他高杰除了投靠这位大明太子,已无路可走。
权衡利弊,瞬息之间,高杰将所有的犹豫和不满强行压下。他张了张嘴,最终起身,抱拳,声音洪亮地回道:
“禀殿下,谢殿下信重。殿下如此安排,乃是对末将及三万将士的莫大信任,末将绝无异议。即刻便与常都督商讨整编细则,尽快将铁熊军整训成一支能征善战之师,供殿下驱策,万死不辞。”
常延龄对此安排自是满意,麾下平添三万劲旅,其中更有高杰这等悍将,中军都督府实力大增。他笑了笑,起身抱拳道:
“殿下圣明,如此安排,再好不过。高总兵及铁熊军弟兄加入,我中军都督府真是如虎添翼,这铁熊军之名,威武霸气,甚是符合高总兵的气概,末将谢殿下。”
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重现笑容:
“好!既如此,就这么定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朱慈烺看向高杰,“高总兵,眼下便有一紧要军务,需铁熊军立刻出动。具体方略,稍后由常侯爷与你细说。你部八千骑兵,需由你亲自统领,即刻随常都督执行任务。”
常延龄心领神会,自然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想法,要让高杰带着其麾下精锐骑兵跟自己做先头部队,杀向京师。
想到此,常延龄抱拳道:“殿下放心,末将待会便与高总兵详细商议进军路线与战术安排。”
高杰见太子并未明言具体任务,心中虽有疑惑,但深知军中规矩,不该问的不同,只得按下好奇,抱拳应道:
“末将明白,谨遵殿下之命。”
朱慈烺微微颔首,对常延龄吩咐道:“常侯爷,高总兵及铁熊军将士初来乍到,人马劳顿。安置、犒劳等一应事宜,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即刻会同张无极将军,妥善划分营区,史尚书、许总兵处会全力配合粮秣、酒肉供应,务必让铁熊军将士尽快消除疲惫,融入我军。”
常延龄肃然应道:“末将明白,殿下放心,末将这就去安排,定让铁熊军弟兄宾至如归。”
史可法也起身拱手:“臣明白,殿下放心,臣等定当全力配合,保障无误。”
高杰听到如此周密且迅速的安排,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感。这种被纳入体系、后勤无忧的感觉,是他作为一路“流寇”出身的将领多年来从未体验过的。他再次躬身,语气诚挚:“末将代铁熊军将士,谢殿下天恩。”
朱慈烺笑了笑,抬手虚扶:“皆是自家将士,何须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