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沉重、绝对的黑。
叶尘的意识在破碎的边缘浮沉,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裂痕。经脉如干涸龟裂的河床,灵力的流动早已断绝,只剩下污浊邪力在残破的躯壳里缓慢蠕动,带来腐蚀般的灼痛。道基崩裂的嘶响仿佛持续在神魂深处回荡,73.4%的崩解度,意味着他作为修仙者的根基已几近彻底瓦解。
生命本源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低于0.5%,每一次心跳都间隔漫长,沉重得像是要拖拽着他坠入永恒的沉寂。95%的污染度则像一层冰冷油腻的淤泥,包裹着他的金丹残骸,不断低语着诱惑与毁灭。
他正沿着一条狭窄、陡峭、冰冷得刺骨的通道向下爬行。
手臂每一次抬起,向前摸索,再支撑着残躯拖动分毫,都耗尽了这具濒死之躯最后的气力。骨折处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嘎吱声。指尖早已磨破,在粗糙冰冷的岩壁上留下断续的、深色的湿痕,分不清是血还是通道深处渗出的某种粘液。
感官因重创而变得模糊又怪异。听觉里充斥着自己粗重断续的喘息、心脏挣扎跳动的闷响、以及邪力侵蚀血肉时那细微却无处不在的滋滋声。视觉几乎完全丧失,唯有神识在89%的受损状态下,勉强铺开方圆数尺,反馈回扭曲、破碎的影像——凹凸不平的岩壁,深不见底的前路,以及…下方那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微弱的纯净波动。
那是灵髓核心最后的残响。
它像磁石般吸引着他这具同样即将熄灭的躯壳。那一点共鸣,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不属于绝望与污染的东西。
“必须…到达…”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支撑着他。并非明确的求生欲,更像是一种责任,一种在彻底湮灭前必须完成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嘱托。星穹宗…这里曾是山门所在吗?那最后的灵蕴,是宗门不甘的余烬?
外部,黑水潭平台。
粘稠的、泛着诡异磷光的黑水几乎静止不动,倒映着穹顶那些扭曲蠕动的玛娜脉络发出的暗淡红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甜气味,那是高度凝聚的生命源质与腐败物质混合的味道,足以让任何正常生物昏厥甚至异变。
青锋、白月魁、飞雪三人昏迷在地,气息微弱。
数条粗壮、滑腻、布满吸盘的暗紫色触手正从黑水中缓缓探出,它们的目标明确——这三个散发着微弱生命源质波动的“食物”。触手尖端裂开,露出内里一圈圈细密的、不断蠕动的尖牙,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
它们贪婪,却又带着一丝本能的迟疑。白月魁身上那焦黑枯槁的右臂残存着令它们不安的雷霆余韵;飞雪崩解的识海偶尔泄露一丝极其混乱却位阶极高的精神碎片;而青锋…他那几乎毁掉的右掌伤口处,竟隐隐残留着一丝极淡却异常纯粹的锋锐气息,那是他碎剑刹那烙印符纹时沾染的、属于叶尘的力量余晖。
正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纯净”,暂时延缓了它们的吞噬。它们在试探,在适应。一条最为粗壮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接近青锋的左臂伤口,吸盘轻轻贴上,开始尝试性地汲取那微薄的生命源质。
青锋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内部通道。
叶尘对此一无所知。他的全部世界已经收缩到这狭窄的通道,以及下方那一点即将消散的微光。
爬行。无尽的爬行。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几息,或许已过数个时辰。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感受到每一寸血肉崩坏的剧痛;时而涣散,沉入由污染和记忆碎片交织的混沌噩梦。他仿佛又看到血魔老祖那双怨毒的眼睛,听到飞雪呓语中那疯狂的召唤,感受到临渊者机甲那冰冷的、渴望生命源质的魔纹触感…
还有灯塔那冰冷的金属地面,尘民编号9027的烙印,查尔斯那隐藏在光影袍服下的冰冷视线…
“…大道…”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溢出几乎听不见的音节。金丹修士的骄傲,在这末日绝境里,被碾磨成最卑微的挣扎。修仙?长生?此刻都不及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微光重要。
终于,通道到了尽头。
神识率先反馈回前方的景象——一个并不宽阔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心,悬浮着一枚约莫一人高的晶体。它本该是晶莹剔透,蕴藏无尽灵韵的宗门至宝,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充斥着暗红色的、搏动着的玛娜脉络,如同寄生其上的邪恶血管。它们正贪婪地吮吸着晶体最后的力量,将其转化为污秽的邪气。
晶体最核心处,还有一点微弱如豆的白光,顽强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比上一次更加暗淡,频率也越来越慢。
这就是星穹宗灵髓核心最后的残骸。它即将被彻底污染、转化,成为玛娜生态又一个强大的能量节点。
叶尘几乎是滚落着跌入石窟,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剧痛几乎让他彻底昏死过去,生命本源的火焰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他艰难地抬头,模糊的视线(更多是神识感知)聚焦在那一点白光上。
那白光似乎感应到他的到来,最后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股微弱却无比悲怆、不甘、甚至带着一丝急切的情绪波动。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告别。
然后,那白光,熄灭了。
石窟内瞬间被纯粹的暗红邪光笼罩,那些玛娜脉络兴奋地搏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更加浓郁的猩红素从晶体中弥漫开来。
也就在这一刹那。
叶尘体内,那因核心灵蕴共鸣而维持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了。生命本源的衰竭速度陡然加剧!污染度疯狂冲击着最后的防线,向着彻底魔化的深渊滑去!
“呃啊——!”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身体剧烈痉挛,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不祥的暗红色纹路。
但同时!
在那核心白光彻底熄灭的瞬间,仿佛某种封印被解除,又或是残存意识最后的馈赠,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信息碎片,顺着那尚未完全断绝的共鸣联系,猛地冲入了叶尘濒临崩溃的神识!
那不是能量,不是修为,而是一段景象,一段被强行烙印下来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碎片!
景象炸开:
不再是冰冷的石窟,而是一片仙气缭绕、峰峦叠翠的壮丽山门——星穹宗全盛之景。但转眼间,天空被撕裂,暗红色的“雨”倾盆而下,落地化为可怖的吞噬生命的妖花藤蔓。弟子们惊恐奔逃,法术光芒与怪兽的嘶吼交织。
画面急速闪烁,最终定格在一处宏伟的大殿。一位仙风道骨、身着星穹宗长老袍服的老者(血魔老祖原本的模样?)面容却扭曲疯狂,他手持一柄诡异血幡,猛地插入大殿地脉核心!整个山门大阵的光辉瞬间被染上污秽的暗红,哀鸣阵阵…
紧接着,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冲击着叶尘的神魂:那位疯狂的长老,在完成污染地脉的仪式后,抬头望天,他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绝望,嘴唇开合,吐出一句被岁月尘封、却在此刻清晰响彻叶尘脑际的癫狂低语:
“…灵笼…即是…牢笼…北纬…37°20…才是…”
碎片至此戛然而止!
信息量巨大,且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来自上古修士的强烈精神冲击,几乎将叶尘最后的神识彻底冲散!
“噗!”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软倒下去,意识陷入更深的黑暗。皮肤下的暗红魔纹却因此停滞了蔓延。
外部平台。
就在灵髓核心彻底熄灭的瞬间,所有触手怪物同时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贪婪!它们感知到那最后一丝令它们不适的纯净气息彻底消失了!
嘶嘶声变得尖锐,它们不再迟疑,猛地加速,扑向地上昏迷的三人!最大的那条触手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吸盘口器,对准青锋的头颅就要罩下!
千钧一发!
一直昏迷的飞雪,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崩解的识海因外部能量环境的骤变(核心熄灭,邪气瞬间浓烈)和内部濒死的威胁,产生了某种极端的、混乱的应激反应!
她那双眸猛然睁开,眼底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猩红!她猛地昂起头,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其尖锐、扭曲的嘶鸣,完全不似人声!
这嘶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更是一种强烈的、混乱的精神冲击波,呈扇形狠狠撞向那些扑来的触手!
触手怪物们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困惑又痛苦的吱嘎声,它们简单的意识无法理解这种直接攻击它们精神核心的混乱力量。
就连扑向青锋的那条最大触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尖啸打得猛地向后一缩,口器开合,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飞雪在一击之后,眼中的猩红迅速褪去,身体一软,再次陷入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最后的一切。
但这短暂的阻滞,赢得了微不足道却可能决定生死的一瞬。
也就在这一刻。
石窟内,濒死的叶尘,那因接收到上古记忆碎片而承受着巨大冲击、即将彻底涣散的神识,在飞雪那声充满混乱与绝望的嘶鸣传来的瞬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猛地刺了一下!
剧痛!
却带来了一刹那极致的清醒!
北纬37°20…
灵笼…牢笼…
最后的…信息…
还有…外面的…求救声…
无数念头在千分之一秒内碰撞。
他的右手,那仅存的、还能微微动弹的手指,凭借着金丹修士对自身力量最后的本能掌控,猛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狠狠地——戳向自己胸口膻中穴附近,那一道因血魔标记而残留的、黯淡却依旧散发着隐晦怨毒的烙印!
噗嗤!
指尖深入皮肉,触及那冰冷的标记。
“以…此残躯…为引…”他脑中闪过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不是功法,不是术法,而是绝境下对自身存在最后的利用,“燃汝…之怨…溯彼…之痕!”
他竟是要主动点燃血魔老祖留下的这道怨毒标记,利用其与污染源之间那细微的联系,以及飞雪嘶鸣带来的短暂精神坐标,强行做最后一搏!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将那枚刚刚融入他神识的、关于“北纬37°20”的关键记忆碎片,顺着这道联系,向着外部平台的方向,狠狠“抛”出去!
这无关力量大小,更像是一种定位,一种印记的打标!
标记点燃的刹那,一股阴冷恶毒的怨念火焰自他胸口爆开,灼烧着他最后的神魂,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他成功了。
那枚信息碎片,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带着独特精神印记的波动,穿透岩石,精准地掠过平台,掠过昏迷的青锋、白月魁,最终没入刚刚发出嘶鸣、精神波动正处于最剧烈残留状态的飞雪那崩解的识海之中!
做完这一切,叶尘的手臂无力垂落,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胸口的血魔标记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他的生命本源之火,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
石窟内,只剩下被彻底污染的灵髓核心在搏动,散发着不祥的邪光。
外部平台,触手怪物们已经从飞雪的精神尖啸中恢复过来,重新变得狂躁,再次逼近。
而飞雪,在昏迷中,眉头紧紧蹙起,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识海深处,多了一道本不属于她的、破碎而沉重的记忆烙印…关于一个特定的坐标,一句癫狂的低语。
黑水潭重归死寂,唯有贪婪的嘶嘶声和邪脉搏动的闷响,预示着终局似乎无可更改。那一点微光,终究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