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寂静的合金囚室,是比噬极兽巢穴更令人窒息的地方。
叶尘盘膝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双眼微闭。
他的体内,那方布满裂痕的暗金道台,正承受着无形的碾压。
灯塔的“禁灵法阵”并非主动攻击,而是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天地间游离的能量彻底隔绝、凝固。
对于需要吐纳灵气的修仙者而言,这里就是一片沙漠,一片连空气都拒绝被呼吸的绝地。
更可怕的是,这法阵的力量无孔不入,如同水银,缓慢地渗入他道基的每一道裂纹,试图从内部瓦解他苦苦维持的平衡。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的折磨——灵源的枯竭感。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点点挤压,榨干最后一丝水分。
道台裂纹深处,那些被魔枢“岳”的力量侵染而成的黑色纹路,在这极致的压抑下,反而显得愈发活跃。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藤蔓,贪婪地汲取着这“死寂”本身,壮大着自身晦暗的气息。
「…感受到了吗…这令人作呕的禁锢…」
魔枢“岳”的低语在他识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躁。
「上古宗门…岂是这等粗陋造物所能囚禁…撕碎它…用你的怒火…或者…付出一点代价…吾助你脱困…」
代价。
叶尘心神凛然。
与这远古魔枢的契约,绝非无偿。
每一次借助它的力量,道台上的黑色便深重一分,他与某种不可知的深渊便更近一步。
那所谓的“祭品”,他至今不明,但绝非善物。
他不能回应,更不能在这种状态下引动魔枢之力。
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必须靠自己,靠这具残破的躯体和同样残破的道基,在这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不再试图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压制,而是像一块顽石,承受着“禁灵”力量的冲刷。
神念被压缩到极致,仅能内视,细致地观察着道台在压力下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裂纹的边缘,在持续的压迫下,似乎……被磨得更加清晰了些许?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锤炼,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彻底崩碎,万劫不复。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被动地利用敌人的力量,来巩固自身。
就在他全神贯注内视之际,左手手臂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容忽视的温热感。
嗯?
叶尘心神瞬间凝聚于此。
是那几道自他苏醒便伴随其身,代表着星阙宗最后传承的古老刻痕。
在这绝对禁灵的环境下,任何能量反应都应被压制才对。
这温热感从何而来?
他立刻回想起不久前在腥漩洞穴中的一幕——面对弥漫的猩红孢子,这刻痕曾主动吸收过那些充满污染的生命源质。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划过脑海。
这灯塔的禁灵法阵,其能量根基,或者说构成法阵的某种核心,与猩红素(被污染的灵气)同源?
刻痕将其判定为某种可被识别,甚至可能被吸纳的“异种能量”?
尽管这能量被法阵约束、固化,形成了禁锢之力,但其本质,或许并未改变。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缕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神念,如同探出触角的蜗牛,缓缓导向手臂上的刻痕。
没有试图去激发它,只是去感受,去触碰。
起初,只有一片冰冷。
禁灵法阵的力量如同严冬,冻结一切。
但当他将神念凝聚在刻痕最核心的那道玄奥符文上时,那丝温热感再次浮现。
这一次,更加清晰。
并且,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吸吮感。
仿佛久旱的沙地,触碰到了唯一一滴尚未完全蒸发的水珠。
刻痕,正在自发地,极其缓慢地,从这固若金汤的禁灵壁垒中,汲取着某种东西!
不是纯净的灵气,而是某种更为原始、更为混乱,却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源质。
特殊医疗区,另一间隔离观察室。
白月魁躺在病床上,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疗仪器的指示灯发出规律的微弱光芒,映照着她依旧缺乏血色的脸。
体内的伤势在灯塔高效的医疗技术和自身引星诀初成的韧性下,正在缓慢愈合。
但那种生命源质被强行侵蚀、剥离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
引星诀凝聚的那一丝微薄灵力,在她经脉中艰难运转,如同溪流冲刷着被污染的河床,一点点净化着残留的猩红孢子余毒。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尖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勾画着。
轨迹玄奥,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那是叶尘在她重伤时,于她识海中点出的那一指所蕴含的——基础引灵符纹的轨迹。
这符纹看似简单,却直指能量运转的本源,对她理解自身力量,甚至净化猩红孢子的污染,都有着莫名的好处。
突然。
她指尖一顿,心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尖锐的共鸣感,从灵魂深处传来,方向明确地指向囚禁叶尘的那间密室。
是引星诀对同源力量的感应?
还是因为两人都曾深度接触过猩红孢子,而产生的某种诡异联系?
她不清楚。
但她能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的气息,极度压抑,却又在压抑之下,涌动着一丝极其危险且不稳定的暗流。
她撑起身子,看向那面单向观察玻璃,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合金墙壁,看到那个与她命运莫名交织在一起的“旧世界亡灵”。
中央指挥室内,维克多将军如山岳般矗立在光幕前。
上面分割显示着多个区域的实时数据,其中就包括叶尘囚室那片稳定得令人不安的能量读数,以及白月魁生命体征逐渐回升的曲线。
“将军。”副官压低的声音打破沉寂,“查尔斯主教的人又来了,重申‘光影之主’的意志,要求对目标9027进行‘神圣净化’仪式。”
维克多面容冷硬,目光扫过光幕上另一个区域——那里代表着嘉丽博士的实验室,权限依旧处于高度封锁状态。
那个科学狂人,绝不会轻易放弃研究如此“特殊样本”的机会。
“告诉主教。”维克多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在目标潜在威胁未彻底评估,及其与地面幸存者关联未查明前,我的命令不变:任何人,不得接近核心隔离区。”
他顿了顿,补充道:“通知城防军,再调一队重立体机甲,部署在医疗区外层通道。没有我的直接授权,擅闯者,可视情况使用致命武力。”
命令被迅速执行。
维克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
他并非完全信任叶尘,更不相信什么光影之主的指引。
他只是在权衡。
权衡一个未知力量拥有者可能带来的风险与收益。
尤其是在地面形势急剧恶化,马克队长失踪(他得到的最新情报),灯塔战力吃紧的当下。
任何变量,都必须被控制在牢笼里,或者……在确定其价值后,被有效利用。
囚室内。
叶尘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维持那缕极致凝练的神念,在禁灵环境下探查刻痕的异动,对他此刻的状态而言,负担极重。
但他不敢松懈。
那丝温热感和微弱的吸吮感持续着。
刻痕吸收的能量极其微量,相对于整个禁灵法阵而言,如同大海取一瓢饮,根本不足以撼动其分毫。
但对他这具干涸的躯体,这片死寂的囚笼而言,这一点点被刻痕“过滤”后渗入体内的异种源质,却像是沙漠中的一滴甘露。
虽然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远不如昔日天地灵气那般纯净温和,却真实地缓解了一丝那令人发狂的灵源枯竭感。
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了一件事——这禁灵囚笼,并非绝对无懈可击!
星阙宗的传承刻痕,能找到并将其“转化”(哪怕是极其低效的转化)!
然而,没等他细细体会这丝转机,魔枢“岳”的低语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蛊惑:
「呵……星阙的印记……依旧这般不挑食……连这等污秽之力也敢沾染……」
「不过……也好……省却些许工夫……」
「小子……感觉到了吗……那丝‘血蚀’的味道……正是上佳的祭品引子……」
「放开你的心神……让吾引导……以此囚笼之力为薪柴……点燃你的道火……只需……献上你三成精血……」
血蚀?祭品?精血?
叶尘心头猛地一沉。
魔枢所指的,显然是刻痕正在吸收的、源自禁灵法阵根基的那丝带着腥甜气的能量。
那竟是所谓的“血蚀”之力?
这与上古邪修“血魔老祖”,与这玛娜生态,又有何关联?
而献祭三成精血……纵然能短暂获取力量,也必将让他陷入极度虚弱,甚至可能彻底被魔枢的低语侵蚀心智。
前路彷徨,歧路在侧。
是冒着道基崩碎的风险,依靠刻痕缓慢汲取这危险的“血蚀”之力,艰难求生?
还是听从魔枢的蛊惑,献祭精血,换取一时脱困的可能,却可能坠入更深的魔障?
囚室依旧死寂,只有他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手臂上的刻痕,温热依旧。
识海中的魔枢,呓语不休。
而在囚室之外,各怀心思的目光,正透过冰冷的监控屏幕,聚焦于此。
风暴,在压抑的平静下,悄然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