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哥哥是说,那通灵宝玉真是假的?”
马车内,已经收拾得体的探春一对儿极蕴英气的眼睛此刻水灵灵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珂。
两人现在稍微隔开了些距离,俱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一派正大光明形象。
欲盖弥彰!
侍书如此想道。
姑娘和珂大爷这才太嚣张了,明明自己还在车厢里,就忍不住做那等事。
哪怕现在看着正人君子的,莫非自个儿就能忘了不成?
林珂笑道:“是真是假,以三妹妹的聪颖,想来是早就知道了的。”
“心里自是早就想过了的。”探春无奈苦笑,“毕竟这通灵宝玉,看了十多年,也不见它真个儿显过灵。只是到底听人说了这么久,真要摆在面前的时候,也着实让人很难接受。”
她当然知道王夫人心思远不如看起来那样人畜无害,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探春并不觉得这通灵宝玉能给贾宝玉带来多少好处,本来以他的身份就会得到一家人重视的。
贾母偏爱小儿子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实,贾宝玉是老太太小儿子的小儿子,当然还需要是嫡亲的,自然会让贾母很是上心。
而于王夫人自己而言,且不提这是她的亲生骨肉,就凭长子贾珠的英年早逝,就能让王夫人对贾宝玉格外宠溺。
曾经赵姨娘还想过也学着弄一个什么玉的出来,指望着以此得到老太太的宠信,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探春知道,贾宝玉能成为府中最受宠的少爷,当然不是因为区区一块玉,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份。
贾环一个小小庶子,本就没有多少地位,要是再东施效颦一般学王夫人,只怕会适得其反。
届时让王夫人心存提防,贾环的日子可是要难过许多了。
林珂在怀里摸索一番,便拿出块通灵宝玉来,拿给探春看。
“我想着说不得会派上用场,便随身带了一块儿,正好拿给你看看。”林珂就像是分享玩具的孩子一般,兴致勃勃地递给探春,“你瞧瞧,几乎一模一样,所用的技艺也不是多么困难的。”
探春有些莫名,心道怪不得刚才觉得有些咯咯的,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她稍稍看了看,好奇问道:“这是拿先前我给珂哥哥的那块仿照来的?”
林珂点点头,笑道:“你要不要,我这里还有许多块,你们拿去做个玩物看看?不是说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么?”
探春知道林珂是在嘲讽王夫人,他怎样说都好,可自个儿却是不能。
王夫人是探春嫡母,无论如何探春都不能说王夫人坏话,只好默不作声。
等林珂笑话完,探春才弱弱问道:“说起来......宝姐姐不是有块儿金璎珞,上面也有差不多的字样么......珂哥哥别误会,我只是问问,并没有其他意思。”
她是怕林珂因为这种事情以为自己在故意挑拨他和宝钗的关系,因此特意解释了一番。
林珂却不甚在意,无所谓道:“三妹妹多心了,我要是每每有了苗头都为之生气,那早就气死了。世间这么多人,总该有个和我同名的吧?莫非我要砍了他才能念头通达?”
脑补能力太强也不是件好事,很容易坏了自己心情的。
探春许是被他的话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说的是呢。珂哥哥要是真这么干,不就成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啦?到时候我可要请云儿出山,将你斩落马下、为民除害才行!”
随后又道:“珂哥哥留下来这么多,不会是想......”
“是你想的,我可没说哦。”林珂故意逗探春,惹得她一阵娇嗔。
“放心啦,宝玉和我关系这么铁,我怎么会害他呢?”林珂笑道,“其实我早就觊觎他的通灵宝玉了,这才准备了这么多以作欣赏的。”
“也是呢,珂哥哥毕竟是个心肠很好的人。”探春点头笑道。
然而心里却一阵吐槽,心道你若是真的如兄弟般看待宝二哥,又怎会帮他物色夏金桂做妻子?
而且他说不会害贾宝玉,好像没有提到王夫人,该不会是......
探春也不愿意多想了,若王夫人和林珂针锋相对,她当然更愿意站在林珂那边。
但终究是不好掺和进去的,不如只当是不知道。
......
夏家正堂内,夏金桂又如发疯了一般在屋内四处打砸。
因为婚事将近,夏太太不敢让她再暴打宝蟾,便将宝蟾带到了别的屋子里躲着。
隔了好远都能听到夏金桂怒不可遏的声音,宝蟾不由得颤抖了几下身子,将门关得死死的。
每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格外想念贾宝玉,总觉得贾公子这般温润如玉的君子肯定不会容忍自己被虐待的。
可这回却深深叹了口气,内心格外担忧。
好端端的,为何贾公子就生了悔婚的念头呢?
不错,凉王的诗会既然聚集了一大群社会闲散人员,其上发生了什么就很容易被有心之人传出去。
凉王上次就默许下人打了贾宝玉一顿,这回虽然没见贾宝玉拿那破玉出来显摆,但还是要给他个教训。
若说他很想让林珂在自个儿身后,那对于贾宝玉,凉王就只是想从他身后进攻了。
所以凉王不介意让宝玉的名声烂一点,越差越好,到时候他肯定要求自己出手,再想提要求便简单了不少。
于是贾宝玉在诗会上的抱怨便传了出来,又精准无比的给夏府的小厮听了过去,自然要转告于太太、小姐。
夏金桂何等脾气,她本来就看不起贾宝玉,现在竟然反过来被对方嫌弃了,顿时就勃然大怒。
宝蟾不在,夏金桂只觉打其他丫鬟都没有宝蟾手感好,便将气撒在了那帮子家具身上。
然而死物终究是死物,没有惨叫与痛呼,夏金桂连兴致都少了许多。
“混账,宝蟾那小贱人跑哪里去了!”
这时夏太太推门而入,看了看满地的狼藉,不由得心疼道:“乖囡,有气便朝娘撒吧,何必这样子乱砸一通?万一磕着碰着,弄疼了可就不好了。”
夏金桂也为母亲的话所感动,颓然坐了下来:“我朝妈妈生气又有什么用?那贾宝玉不还是好好快活着?若有必要,我真想教训他一通!”
她越想越生气,就贾宝玉这种德性,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托生到富贵人家?
自己这辈子善事做尽,竟然要和他这种废物喜结连理,真是没天理。
夏太太见女儿安静下来,便也坐到她身边,与她分析道:“你往日里也不是没见过贾宝玉,他对你是什么态度你自然是明白的,他像是会做出这般事情的人?”
夏金桂稍稍一想,便嗤笑道:“不可能,那人活脱脱一条狗,就像没见过女人一般,摇着尾巴便上来讨好了。”
夏太太抽了抽嘴角,心道贾宝玉在女儿心里就这么副德行,婚后生活很难办啊......
不过她也没有多么担心,毕竟婚前素不相识甚至相厌的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少数,只要过了洞房,大抵也就认了,愿意守着那人过一辈子的。
因为她就是这样,所以对女儿格外放心。
夏太太便继续道:“既然他是这样的性子,又如何会悔婚?即便是他亲口说的,大抵也是被别人蛊惑。就是退一万步来说,他哪怕悔婚,也不会讨厌你啊。”
夏金桂当然知道,那贾宝玉除非发了疯,不然还是要被自个儿随意拿捏的。
她就是觉得对方嚷嚷着不成亲,让自己很丢面子,就好像夏家是上赶着要跟人家结亲事一般。
夏太太见女儿不再发火,便又劝了她许多句,要她成亲后千万不能这般肆意,免得惹夫家不高兴。
夏金桂自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至少嘴上还是答应的。
夏太太离开后不久,夏金桂便又狠狠摔了杯子,心中仍是恼怒不已。
“可恶,贾宝玉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好意侍奉?我便要让你家瞧瞧我的厉害!”
......
贾家内也是乱成了一团糟,王夫人同样怒不可遏,厉声质问茗烟:“你当时陪着宝玉出去,难道是死了么,怎能任由那起子贱人蛊惑宝玉?”
茗烟吓得跟只鹌鹑一般,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混账!拖下去打上一百板子!”
茗烟顿时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太太,二爷参加的是凉王殿下的诗会,我是没有权利跟进去的,只能在外面候着......”
其内多有妙龄女子陪酒劝客,除此之外也有别的作用,当然没必要让小厮见识,也是怕有些公子家里管得严,被小厮告了黑状。
虽说凉王本身不近女色,但他要笼络的士人尽是些自命清高的,又不出意外的喜爱风花雪月之事,他便投其所好,安排了一帮姑娘侍候。
但王夫人才不会听茗烟的话,仍是要人拉他下去打板子。
茗烟知道解释不管用,忙求饶道:“太太,小的知错了,太太您宽宏大量,可否饶恕小的这一回?”
王夫人怒道:“若是寻常,犯了些错误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这回却不一样,如今闹得风风火火、满城风雨,给人家夏家知道了又会如何做想?你犯了如此大错,我不打杀了你,只是一百板子已是极为开恩!”
茗烟面上仍哭求不已,心里却早就开始骂娘。
他娘的,打一百板子,差不多也该死了。就是侥幸还活着,大抵也成了废人,又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袭人看了也害怕不已,这茗烟可是二爷身边最得用的小厮了,平时不知道帮了二爷多少,现在也要沦落到如此结局?
又想到以前茗烟总是一口一个花大姐姐,端的是态度尊敬,她便有些不忍,看向王夫人开口道:“太太......”
而王夫人只是冷冷瞪了她一眼,袭人立时便噤了声。
“赏罚分明才是长久之计,若是这回宽恕了,下次再有人犯了如此大错,我是不是还要饶过他?”王夫人正色道,“长此以往,还有谁会把规矩放在心上?”
袭人便说不出话来,她还没那个胆子反抗王夫人。
而茗烟眼里的希望也消失了,他还以为袭人的话能有些作用呢。
眼看那凶神恶煞的健壮婆子就要过来了,茗烟忙转向一旁沉默着看了全程的贾宝玉,哭求道:“二爷,二爷你救救我啊!我也是为了二爷才......”
“你,你怎能胡说?这又与我何干?”贾宝玉本来还挺为他担心的,就是不敢跟王夫人求情罢了。
如今见茗烟要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他也怕被贾政知道,忙招呼人上去:“你先受些苦,我会给你准备好药的!”
王夫人一个眼神过去,那健壮妇人心里便有了底,拿块儿破布将茗烟嘴堵上,便拖了下去。
旋即便听到茗烟凄厉的惨叫声,贾宝玉不忍心听下去,便先回去。
袭人也要跟着走,却被王夫人叫住:“袭人,你以为我这回处理的不妥当?”
袭人哪里敢点头?忙道:“太太做的自然是对的。奴婢只是有些可怜茗烟而已。”
“有些同情是不必要的。”王夫人冷冷道,“这回若不惩戒于他,又如何与夏家交代?何况他也算不得干净!”
“你以后便是宝玉的左膀右臂,断不能如此肤浅!”
教训了袭人两句之后,王夫人也离开这地儿。
没办法,茗烟的惨叫声确实太凄厉了,饶是王夫人也顶不住。
她念了几声“阿弥陀佛”,逃也似地走了。
袭人叹了口气,为茗烟捏了把汗,也不知道明儿还能不能见着他。
对王夫人画的大饼,她已经有些无感了。
今儿能拿茗烟开刀,焉知明儿就不会砍到自己身上?
袭人不免羡慕起隔壁的平儿。
原本自己被派到贾宝玉这里,平儿却在贾琏屋里,大家都很同情平儿来着。
毕竟琏二奶奶可是个善妒的,似乎平儿待了那般久都还是完璧之身。
谁承想峰回路转,竟会到如今这个局面?
袭人便想到了那日贾母和她说的话,心里有了几分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