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思语是江南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气姑娘,今儿忙活了她一天,确实是累得不轻。
此刻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却又不敢在秋皇后面前失礼,甄思语实在为难,只得向林珂投以求援的目光。
林珂此时正在与贾元春唠家常,他这边话题刚开始,正要谈起贾宝玉成亲那日的红火,便注意到了甄思语投来的求助目光。
他眼睛飞快地瞟了眼甄思语,随即又迅速转回来,只当作没看见,笑着同贾元春道:“大姐姐不能回去看看真是太可惜了,那一天的宝玉人模狗样的,街上许多妇人都抢着出来看呢。”
贾元春一直都有在盯着林珂看,自然发现了他往甄思语那边瞟了一眼的动作。
但见林珂不曾有所表示,仍在和自己说话,她自然不会不识趣的点出来,仍是饶有兴趣地打探着弟弟的事情。
“是嘛......”贾元春离开家太久了,如今已经很难想象出贾宝玉一身新郎袍服,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是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欢喜。
不过,元春也无需为此感到如何失落,因为哪怕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贾宝玉的林珂,现在要想描绘出贾宝玉意气风发的模样,也很是不容易。
元春垂下眼帘,心想自己入宫这么久,为的不过是家族延续而已。
谁知自己并没能帮到家里,仅仅是蹉跎了岁月。
而家里也不负众望地各种闹心事频发,终于是把偌大的国公双府给压垮了,都等不到自己帮忙,便自行消解了。
好在......好在如今宝玉总算长大成人,又成了家,往后总要担起重任,复兴家族。
贾元春心里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想,自己是为了家族入的宫,可如今家族那边已经用不着自己帮衬。
虽说她完全可以凭借往后侍候在林珂身边的关系,继续帮衬家里,可......
可元春有些不情愿,或者说有些不敢。
她自认年纪不小了,从来都觉得自己不该能入林珂的眼。
之所以能获得未来翻身的机会,不用一直做宫女、女官,靠的全是秋皇后的恩赐。
元春是将秋皇后当作大恩人看待的,她只想尽心尽力侍奉秋皇后的孩子,以此作为报答,却实在不愿意让这份感情掺杂更多功利。
——或许,宝玉自己就极为优秀,并不需要自己帮扶呢?
贾元春自欺欺人一般想道。
左右这还不是自己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情,倒不如且先抛在脑后,只当没有这个必要就是了。
收拾好了心情,元春便问:“珂兄弟,我那日亦有送礼儿回去,夏家妹妹可有说过是否合适?”
贾元春有给夏金桂亲手缝了衣裳,而且还是用的秋皇后赏给她的上好云锦。
元春一直舍不得用,为了弟弟的婚事,这才亲手给弟妹做了一件。
林珂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说:“我与她见的也不多,倒是不曾听她提起过。”
“是这样啊......”贾元春有些失望,她觉得起码贾宝玉是该知道的,会告诉林珂也不意外。
不承想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也很希望自己的心意能被人喜欢。
另一边的甄思语本来见林珂明明看到了却要装作不知道,还颇为恼怒来着,此刻听着了两人对话,心里更是腹诽不已。
——你这等好色之徒,指不定就只顾着调戏那位新嫂子,哪儿会管人家收到了什么礼物?
林珂见贾元春略有些落寞,便道:“大姐姐未免也太偏心了,宝玉是你亲弟弟,我便不说,你给弟妹送礼物,当然也是合理的。只是,我为了大姐姐做了这么多,竟然也不值得看看姐姐的手艺么?”
贾元春一听这话,竟然觉得林珂确实可怜得很,自己未免也太不用心了,顿时便心生惭愧。
“是我想的不周全了......”元春老老实实与林珂道了歉,“来日,我便给珂兄弟亲手缝几件衣裳。”
那边儿秋皇后与贾敏将这两人的全部互动都看在了眼里,笑道:“这孩子还真是......真是颇有些手段,有些人到了他这个地步,便一心想着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得俯首屈膝了,却是不可能这么细心,也绝不会用这般语气说话的。”
秋皇后不免想起了当时还在谦恭谨慎的隆安帝,那时他还是个皇子,却不乏毅力与忍耐心。
只是,那时的隆安帝完全不如林珂这时候赢面大,因而林珂这样还要更不容易一些。
贾敏觉得这话题有些敏感,不敢做出评价,只对着另一面道:“珂儿是有些小心思的,我曾见他在身边丫鬟面前是什么样子,堪称是霸道至极了。然而在我这样的长辈面前,却颇有种彩衣娱亲的意味。”
她还记得在扬州时,刚刚买回香菱那可怜孩子的时候,林珂对她是千分温柔、万般怜惜,简直是宠溺至极,贾敏都担心把香菱给养成个娇纵性子。
还好香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来都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身份,也不乏感恩之心。
后来,随着香菱彻底解开心防,林珂就算是原形毕露了。
他开始霸道起来,各种调戏欺负香菱,有些话儿连贾敏听了都要面红耳赤。
得亏香菱心思纯净,愣是没听明白,才不至于受他荼毒。
林珂自己也有话说,面对的都是自家的姑娘,尽是心仪于自个儿的可爱丫头,为什么不能和和气气说话,偶尔服个软增添情趣,却非要当作奴才一般对待呢?
感情可不是在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中培养出来的。
就算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等得手之后,还是得用一样的温情来维系。
那边林珂仍在践行着自己的理念,同贾元春笑道:“好姐姐,我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你是个女官儿,又不像我一样闲着无事干,哪儿有时间缝这劳什子衣裳?”
“我只怕你为了这随口立下的承诺,便要挑灯夜缝衣,万一坏了身子......呵呵,我却没有贺梅子那诗才,写不出脍炙人口的《鹧鸪天》来,更希望你好好的呢。”
这一番话说的贾元春是感动不已,她是贾母调教出来的得意之作,却也不是单单攻读《女诫》、《女训》,诗书也会偷学了一些的,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典故。
贺梅子便是贺铸,有一篇感人至深的悼亡词存世。
林珂既然说不希望写这种词,那自然也就意味着,他是将自个儿看作了妻子的。
贾元春当然不敢自认是林珂之妻,妃子说的好听,其实也是妾室而已。
但林珂自己要拿妻子与自己作比,那却是完全可以的。
对于这时代的女子而言,最看重的不一定是名分,但绝对不会不在乎。
元春对林珂这番表白那叫一个感动,若非还有秋皇后与贾敏在场,她只怕就要将自个儿揉进林珂怀里,连甄思语也顾不得了。
秋皇后更是啧啧称叹,心想怪道元春这丫头总是喜欢听珂儿的事呢,明明与他并无多少来往,原来就是这么被一句句甜言蜜语给攻陷了的。
倒也......不算奇怪呢。
秋皇后自忖也就是珂儿这样打小就野的,才敢随意说出这般话来。
但凡他等级秩序观念再深入一些,便绝无可能说这等胡话,更何况是在自己正儿八经未婚妻的母亲面前。
秋皇后虽然不曾看到贾敏面上有什么表示,但下意识就觉得她不会高兴,于是出言为自己的好孩儿找补起来。
“你这小子,说了这般多,莫非竟是在责怪本宫?”秋皇后故作嗔怒状,凤眉轻蹙道,“倒是本宫不近人情了,将你家大姐姐拘束得太狠,都没了功夫与你做衣裳?”
林珂听了这话忙道:“不敢不敢,大姐姐身为女官,平日里做的自然都是份内之事,倒是我提了个不合理的请求,空叫人费心。”
“而且,娘娘也是为了历练大姐姐,好好培养她,应该是大姐姐的贵人才是。”
秋皇后冷笑道:“你便是再说本宫的好话,本宫也不会给元春空暇的,你要是没了衣裳穿,呆在府里不出来就是了。”
林珂自是讨好道:“那可不好,若是真出不来,我要如何才得以见着娘娘您?”
许是他说话语气太好笑,逗得在场众人尽皆欢颜。
甄思语笑话他之余,还心里腹诽说:倒是会见风使舵,在皇后娘娘面前像个佞臣一般,在我面前就那样霸道,真是......
不知为何,她一想到林珂欺负自个儿的模样,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油嘴滑舌!”秋皇后笑骂一句,又道,“本宫倒是能给你这大姐姐放个旬假,甚至让她出宫几日也是可以的。只不过......”
她看着林珂,有些轻蔑地笑道:“只不过本宫可以放她出去,却不知你敢不敢接她回府。”
贾元春最初听到秋皇后要给自己放假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并不觉得宫里的活计累人,反倒认为能侍候在皇后身边极为幸运。
然而,当听到秋皇后说能放自己出宫的时候,元春确实心动了。
离家这么多年,她没有一日是不怀念家里亲人的。
要知道皇城离荣国府算不得远,可就这么点儿距离,却仿佛一道天堑一般,断绝了她回家的一切可能。
但元春很快就将心里的期望压了下去。
出宫回家什么的,听听也就是了。
真要觉得有可能,那才是愚蠢的可以。
但林珂不这么想,他故意装成不懂事的模样,惊喜道:“真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在戏弄我?”
贾敏顿时蹙眉,教训道:“珂儿,不得无礼!”
“无妨!”
谁知,护犊子心切的秋皇后却打断了她,凤目含笑看着林珂,道:“呵呵,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罢了,难得你这么求本宫一回,本宫便答应了你就是,皇上那边自有本宫来解释,你只管应付贾家那群人就是。”
“娘娘......”贾元春愕然,心中当然是狂喜的,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疑惑地看着秋皇后。
秋皇后笑着拉过元春,握着她的柔荑道:“你呀,在本宫身边这么久,一直兢兢业业的,本宫也体谅你。何况今儿安林侯这般为你求情,本宫若是再不答应,那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林珂也笑着同元春道:“是啊大姐姐,难得能回家一次,你便答应了吧。连皇后娘娘都能回娘家探亲呢,你要回家又有何不可?”
见他又拿自己做筏子,秋皇后也是无奈,凤目瞟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愈发过分了,然而却到底是欢喜的,因此一句话都没说。
而边上的甄思语简直要惊呆了,她此刻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只是极为佩服地看着林珂。
甄思语暗道自己已经尽可能高看林珂,没想到竟然还是小觑了他。
还真没见过哪个外男,不仅能和帝后两个相处的这般轻松写意,还能在皇后面前与宫女打情骂俏,更甚者,竟然还能说动皇后娘娘,让自己带宫女出宫回府?
难道这后宫其实不是皇上的,而是他安林侯的么?
甄思语不敢想了,这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明儿一定要顶替了三妹,让三妹过来想法子与这人腻歪,明显是很值当的投资。
贾元春被林珂这么一劝解,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期望了,便感激道:“娘娘......元春多谢娘娘!”
不过,她到底头脑还是清醒的,马上又说:“不过,还请娘娘允许元春晚些日子再回去。”
如今正是甄老太妃去世的敏感时候,元春也不好徒生枝节。
秋皇后自无不可。
她其实是很乐意让元春回去的,元春是她培养出的心腹,只要能表现出林珂与她的关系之亲密,便是完全值得的事情。
尤其是在贾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