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房日。95号院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洒扫庭除,准备迎接新年。
阎家今年与往年不同。
往年这时候,阎埠贵戴着破套袖,指挥着三个儿子爬上爬下,自己则拿着个小本本,算计着哪块玻璃该擦几遍,哪袋土该用多少,恨不得把扫房的力气都折合成粮食算计进去。
今年,屋里多了个于丽。
新媳妇于丽穿着件半旧的碎花罩衣,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正指挥着阎解成和两个小叔子干活。
“解成,你个子高,房梁上的灰归你。”
“解放,解旷,你俩把家具挪开,地上的旮旯角都得扫干净了。”
“爸,您歇着,窗台上的花盆我来搬。”
声音清脆,条理分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索劲儿。
阎埠贵坐在炕沿上,手里还捏着他那宝贝疙瘩似的记账本,一时竟有些插不上手。
他看着儿媳妇手脚麻利地搬花盆、擦窗台,又把扫出来的垃圾仔细分类——能烧的柴火归一堆,能卖废纸的归一堆,连一块破布头都抖落干净收好了。
“于丽啊,”阎埠贵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推了推眼镜,“那啥...扫出来的废纸和破布,一会儿让解成拿去废品站卖了,估计能换个三五分钱...”
于丽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笑了笑:“爸,我看了,废纸不多,破布也就几两。这大冷天的,让解成跑一趟不值当。我寻思着,等开春攒多了再一块卖,还能多换几个鸡蛋钱。”
阎埠贵一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跑腿的工夫也是成本,儿媳妇这账算得...挺精啊!
他还没说话,于丽又指着一小堆扫出来的煤核儿(未烧尽的煤渣):“爸,这煤核儿我挑出来了,回头掺和新煤球里还能烧,能省一点是一点。”
阎埠贵眼睛亮了,这媳妇,真是娶对了!比他儿子们强多了!他满意地点点头,把记账本往怀里揣了揣,觉得以后这家里的账,或许可以...适当让儿媳妇参与一下?
中午吃饭,阎家的饭桌上依旧是老三样:窝头、咸菜、一锅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
不过于丽把自己陪嫁带来的一小罐虾皮拿出来,每人粥碗里撒了一小撮。
“嚯!今儿个粥鲜灵!”阎解旷吸溜着鼻子,美滋滋地说。
阎解放也猛点头:“嫂子,这虾皮真好!”
于丽笑笑:“快吃吧,吃完了下午还得把春联写了。”她转头对阎埠贵说,“爸,红纸我裁好了,墨也研好了,就等您大显身手了。”
阎埠贵被捧得舒服,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嗯,放心,保准比老易写得好!”
正吃着呢,门外传来贾张氏的声音:“他三大爷,忙着呢?”
门帘一挑,贾张氏端着个空碗进来了,眼睛先在饭桌上扫了一圈,看到那罐虾皮时,眼神亮了一下。
“老嫂子,吃了没?没吃一块吃点?”阎埠贵习惯性地客套,屁股却坐得稳稳的。
贾张氏叹口气:“吃啥呀!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不是...想跟您家借点盐,家里的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她晃了晃手里的空碗。
要是往常,阎埠贵肯定得絮叨一番“盐金贵”、“要计划着吃”之类的话,磨蹭半天才抠搜着给舀一小勺。
没等他开口,于丽已经站了起来,笑着接过碗:“贾大妈您来得正好,我家盐刚买的多。”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盐罐子,却不是直接往碗里倒,而是找了个更小的小碟子,舀了平平一碟子盐,然后才倒进贾张氏的碗里。不多不少,刚好盖住碗底。
“贾大妈,您先拿着用,不够再来舀。”于丽笑得温婉,“听说您家淮茹嫂子厂里最近困难?哎,这年景,大家都不容易。”
贾张氏看着碗底那点盐,又听于丽提起秦淮茹的糟心事,脸上有点挂不住,干笑两声:“是啊是啊...那谢谢了啊...”端着碗讪讪地走了。
等她一走,阎解成小声嘀咕:“丽儿,你咋给她那么多?咱家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于丽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给她多了,她觉得咱家富余,下次还来。给少了,她出去嚼舌头说咱家抠门。就这么一点,刚好够她炒个菜,她承情,也不好意思总来借。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提淮茹嫂子的事,就是告诉她,咱家知道她家底细,别总想着占便宜。”
阎埠贵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窝头都忘了啃。他发现自己那儿媳算计的路数,跟自己如出一辙,甚至...更绵里藏针,更滴水不漏!
下午写春联,于丽给阎埠贵铺纸磨墨,嘴甜得像抹了蜜。
“爸,您这字真是越写越有风骨了!”
“这‘福’字写得真饱满,看着就有福气!”
“比街口代写春联的老先生强多了!”
哄得阎埠贵心花怒放,一口气写了十几副,把阎家所有门框都贴满了还嫌不够,恨不得把院里公用的厕所门都贴上。
写完春联,于丽又拿出早就剪好的窗花,一个个贴在擦得锃亮的玻璃窗上。
有喜鹊登梅,有五谷丰登,精巧细致,比往年阎大妈剪的不知好看多少。
阎解成看着焕然一新的家,看着灯下眉眼柔和的媳妇,心里美得冒泡,觉得自己真是娶了个宝。
傍晚,于丽开始准备晚饭。
她从自己陪嫁的箱子里拿出一小条腊肉,切成薄薄的片,和白菜粉条一起炖了。
虽然肉片少得可怜,但终究是见了荤腥。
饭桌上,阎埠贵看着那盆冒着油花的炖菜,破天荒地没算计每人该吃几片肉,只是感慨了一句:“今年这年,过得像点样子了。”
于丽笑着给每个人都夹了一筷子菜,包括两个小叔子:“爸,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寻思着,开春了,咱家窗台那点地方,也能种几棵小葱小蒜,省得老是花钱买。”
阎埠贵连连点头:“好!好!于丽啊,这个家交给你打理,我放心!”
窗外,天色渐暗,95号院里陆续亮起灯火。阎家的窗户上,新贴的窗花在灯影下显得格外红火热闹。
于丽收拾完碗筷,坐在炕沿上,就着灯光给自己织毛衣。阎解成凑过来,憨笑着:“丽儿,你真好。”
于丽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明镜似的。
嫁进阎家这几个月,她早就看明白了。
这就是个算盘珠子响叮当的家,公公精明到骨子里,丈夫有点憨,两个小叔子还没定性。
她想在这个家站稳脚跟,过上好点的日子,光靠温柔贤惠不够,还得会算计,比公公更会算计。
而且,这算计,不能摆在明面上,得藏在温良恭俭让的皮底下。
她看了一眼桌上阎埠贵那本着名的记账本。
以后,这阎家的算盘怎么打,或许,该有点新花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