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归港、抚慰与沉寂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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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基地 - 李振重症监护室。
时间在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光线由昏黄转为深蓝,最后被基地内部恒定的柔和灯光取代。李振的呼吸依旧粗重而破碎,但频率逐渐平稳了一些。过度消耗带来的深度疲惫如同厚重的泥沼,将他大部分的意识牢牢拖住。他不再无意识地呢喃,只是沉沉地“睡”着,眉头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却始终没有松开,仿佛在梦中依旧与无形的敌人对峙。
林晚保持着那个姿势,右手手背的皮肤因为反复擦拭而微微发红。她手腕上的淤紫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但她似乎完全忽略了这份疼痛。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振的脸庞,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刻进心里。护士进来更换了输液袋,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林晚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视线依旧胶着。
当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时,进来的是陈博士。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薄薄报告,脸上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但眼神专注。
“林晚同志,”陈博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科学工作者的谨慎,“李将军的初步神经活动分析出来了。”他走到床边,将报告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并没有立刻翻开,目光落在李振沉睡的脸上。
“爆炸冲击造成的神经震荡正在缓慢平复,但……”陈博士斟酌着措辞,“深层记忆区域的活跃度……出现了异常。那些破碎的词汇——‘深水’、‘压力’、‘绿光’、‘警报’——它们对应的神经回路,在这次外部刺激下,被强行‘激活’了,虽然是以一种混乱痛苦的方式。但这也意味着……”他看向林晚,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潜意识里关于那次深海任务的记忆碎片,并非完全湮灭。它们被痛苦和恐惧包裹着,但……存在。”
林晚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丈夫沉睡中依旧紧绷的面容,仿佛能感受到他脑海中那些如同荆棘般刺痛的碎片。“激活……是好事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很难说。”陈博士坦诚地摇头,“痛苦本身是巨大的负担,但痛苦也证明着……那些记忆的‘位置’还在。就像黑暗中混乱的闪光点,总好过一片彻底的虚无。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找到一种方式,帮助他梳理这些碎片,而不是让它们成为反复折磨他的噩梦。”他指了指报告,“我们尝试了微弱的环境模拟信号反向输入,结合他昏迷前最后锚定的‘家’的信号……效果很微弱,但并非全无反应。当他听到小石头录音里的笑声时,代表‘情绪稳定’和‘归属感’的神经区域……会有极其微弱的同步增强。”
陈博士的目光落在林晚伤痕累累的手腕上,声音低沉而充满敬意:“林晚同志,你的声音,你的存在,你手腕上这份……‘印记’,是他此刻最重要的‘稳定剂’和‘现实锚点’。我们后续的神经引导方案,需要你的深度参与。这过程……会很艰难,很漫长。”
林晚深吸一口气,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抚平李振额角一缕被冷汗黏住的头发。她的眼神疲惫却无比坚定:“我知道。再难,再久,我都陪着他。只要他需要我,我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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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神经引导核心舱。**
这里的沉寂仿佛凝结成了实体。只有维生设备永不疲倦的嗡鸣,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陆远志的状态如同被冻结在冰层之下。苍白的脸庞在幽蓝的仪器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完全依赖机器的节奏。那块染血的“ANVIL”兵牌,依旧躺在他微拢的左掌心。金属表面那些细微的、如同能量灼烧留下的蛛网状纹路,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会反射出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陈博士站在观察窗前,手里拿着另一份报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神经电生理数据和频谱分析图。他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框。
“生命体征维持住了……但代价是神经活动的深度沉寂。”陈博士像是在对身边的助手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爆炸的反噬冲击……几乎耗尽了他神经烙印最后一点应激性的活性。现在的沉寂……是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冬眠’。”他的目光投向陆远志那只搭在兵牌边缘的手,“无名指的肌电活动……也降到了最低点,只是维持着那个触碰的姿态。”
助手低声报告:“兵牌内部传感器的异常信号峰值数据已经提取分析完毕。信号强度远超常规生物电极限,波形结构……极其复杂且混乱,带有强烈的‘抑制’和‘抵消’特征。与爆炸冲击波的神经脉冲特征……存在高度反向关联性。但……主体自身的神经信号……没有任何响应或共鸣记录。”
陈博士的目光锐利起来,他指着报告上的一组对比波形图:“看这里!爆炸冲击波的峰值(指向一个尖锐的波峰),兵牌感应到的异常信号峰值(指向另一个同样尖锐但形态略有不同的波峰),两者在时间上完全同步,但形态上……这个异常信号,更像是在‘镜像抵消’爆炸冲击的特征!而主体神经活动(指向一条在爆炸瞬间陡然下坠成深谷的基线)……它承受了抵消后的余波,或者说……它本身成为了这种‘抵消’发生的媒介和代价!”
这个发现让陈博士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不是简单的感知……是烙印本能的、牺牲性的‘中和’!”他看向陆远志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痛惜,“远志……你在无意识中……用自己最后残存的烙印本能,替整个神经关联网络……扛下了最致命的那一下!就像……就像在西伯利亚矿洞深处,你用身体去堵泄露的神经毒气一样……”
他猛地转身,对着控制台沉声下令:“记录!‘烙印牺牲性中和反应’模式确认!重点监测兵牌!任何微弱信号都不能放过!调整神经稳定场参数,尝试极低强度、特定频率的‘唤醒’刺激……目标不是强行激活,是……‘寻找共鸣点’!哪怕只是一丝最微弱的反应!”
陆远志静静地躺着,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有掌心中那块冰冷的兵牌,承载着那场无形战斗留下的、无法磨灭的能量印记,如同他沉寂灵魂上的一道无声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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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太平洋 - 近海 - 黎明。**
深蓝的海水逐渐被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染上暖色。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散了深海带来的压抑。伤痕累累的“深渊行者”号,如同一头疲惫归巢的巨鲸,终于缓缓驶入预定回收海域。巨大的船坞回收平台早已准备就绪,牵引索如同温柔的臂膀,缓缓伸向深潜器。
“深渊行者”号主舱内,灯光调亮了一些。破损的仪器被临时固定,但舱壁上几道深刻的凹痕和破裂的管线接口,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深海雷霆的残酷。
“夜枭”站在观察窗前,看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回收平台和平台上那些翘首以盼的身影。他脸上的疲惫依旧浓重,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基地轮廓的那一刻,终于卸下了一丝紧绷的杀意,染上了一层厚重的、归家的尘埃。
“准备对接,关闭非必要系统,全员……准备离艇。”他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回声”熟练地执行着操作指令。“白鸽”已经能够自己站起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一些清明。他走到夜枭身边,看着外面越来越清晰的基地轮廓,低声道:“头儿,我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夜枭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舱内每一个角落,扫过那些战斗留下的痕迹,最后落在控制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那里,静静躺着一块小小的、染血的金属碎片,那是从被震飞的仪表盘上崩落下来的。他弯腰,极其郑重地将其捡起,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掌心。这不是战利品,是牺牲的印记,是提醒。
对接完成,舱门开启。
潮湿而带着陆地气息的空气涌入。外面,是列队迎接的基地人员,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疗队,是张教授和陈博士凝重而关切的目光。
夜枭第一个走出舱门,踏上坚实的回收平台。黎明的微光照在他染血的作战服和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躯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迎接的人群,缓缓抬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带来一阵刺痛,但他的手臂稳如磐石。
“回声”和“白鸽”紧随其后,同样沉默地敬礼。三个身影,带着满身的硝烟(深海的气息)、伤痕和沉重的使命,终于踏上了归港的土地。他们身后,“深渊行者”号巨大的、布满创伤的黑色身躯,在晨曦中沉默矗立,如同一个无言的纪念碑。
张教授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三人脸上的疲惫和伤痕,最终落在夜枭紧握的、带着金属碎片的手上。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夜枭的肩膀,声音低沉有力:
“辛苦了,同志们!欢迎回家!基地……需要你们!李振和远志……也在等着!”
“深渊行者”号巨大的阴影下,伤痕累累的战士归港。基地的灯火在黎明中显得格外温暖,照亮着归途,也映照着那些无声沉睡的伤痕与沉寂的锚点。新的战斗或许还未开始,但疗伤、守护与唤醒的战役,已在晨光中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