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巫蛊”风波之后，李承稷变了。
朝堂之上的大臣们，最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以前的太子殿下，虽然也英明果决，但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算计。他看人的眼神，像是在估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可现在的太子殿下，似乎……多了一丝“人情味”。
他会因户部尚书张敬家添了新孙，在朝会上不咸不淡地道一声喜。他也会见一位年迈的言官在殿上咳得厉害，便让内侍去御药房取来一罐润喉的枇杷膏。
百官只当太子殿下经历生死，性情有所转变，却不知这背后真正的“高人”，是那位正在凤仪殿后院里和泥巴的太子妃。
李承稷发现，每当他被那些盘根错节的政务搅得心烦意乱时，只要一踏入范柔柔那片小菜园，所有烦恼都会被泥土的芬芳冲刷得一干二净。
于是，去凤仪殿“批折子”，成了他每晚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日，他正为户部尚书张敬之事头疼。这张敬是国之栋梁，偏偏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整日斗鸡走狗，气得老尚书近来上朝都无精打采，户部好几桩要紧事都拖延了。
李承稷捏着眉心，将此事说与范柔柔听。
彼时，范柔柔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新发的黄瓜苗搭架子，手上沾满了泥。她头也没抬，随口道：“这有什么难的？”
“他儿子指望不上了，不是还有孙子吗？”
“你下次见着他，夸他孙子几句，说那孩子骨骼清奇，眉眼间有英气，将来必定是状元之才。老人家嘛，就爱听这个。儿子是废了，可孙子有出息啊，他心里一高兴，干活不就有劲了？”
李承稷听得一怔，夸人孙子……也能算解决朝政的法子？
第二日早朝，议完正事，李承稷目光落在张敬身上，淡淡开口：“听闻张爱卿新添了孙儿，孤前日偶然得了一块暖玉，颇为难得，便赠与小公子做个见面礼吧。”
满朝皆惊。
张敬更是当场愣住，随即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殿下……老臣，老臣谢殿下隆恩！”
一个被儿子气得半死的老臣，瞬间被太子这句“画饼”给哄得满血复活，当天下午就精神抖擞地把户部积压的公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李承稷坐在东宫，看着内侍呈上来的结果，久久无言。
又过了几日，左骁卫将军和右威卫将军在朝堂上为了军备调度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当庭动起手来，把李承稷的太阳穴吵得突突直跳。
晚上，他再次来到凤仪殿。
范柔柔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研究怎么给她的鸡窝加个防雨的顶棚。
听完李承稷的烦恼，她把手里的茅草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这有何难”的表情。
“武将嘛，脾气都冲，光用嘴说有什么用？”
“你给他们划块地，让他们真刀真枪打一架。谁赢了，这事就听谁的。打完了，再让他们去喝顿酒，不打不相识，保准第二天就成好兄弟了。”
李承稷的嘴角抽了抽。
让朝廷命官，正二品的领兵大将，在校场上私斗？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荒唐至极！
可看着范柔柔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应了。
次日，太子下令，左骁卫将军与右威卫将军校场比武，胜者可全权处理此次军备调度。
此令一出，朝野哗然。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像雪花一样飞进了东宫，都说太子行事荒唐，视国法如儿戏。
李承稷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准了。
结果，那两位将军在校场上打得鼻青脸肿，从日上三竿打到日落西山，最后双双力竭倒地。围观的士兵们本以为两人会结下死仇，谁知那左将军竟哈哈大笑着，朝右将军伸出了手。
当晚，有人看见两位将军勾肩搭背地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喝得酩酊大醉，称兄道弟。
从此，朝堂上少了两个乌眼鸡般的对头，军中却多了段惺惺相惜的佳话。
在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朝政时，他会下意识地想：这件事，在她看来，是该“猛火爆炒”的辣椒，还是该“文火慢炖”的冬瓜？
她那些源于田间地头的、最朴素的“种菜经”，仿佛蕴含着世间最深刻的智慧，总能在他陷入困境时，为他拨开迷雾。
坊间关于太子妃的传闻，不再是“疯疯癫癫”、“举止怪异”，而是变成了……
“听说了吗？太子妃娘娘有神农血脉，能跟花草树木说话呢！”
“何止啊！我听说上次两位将军不和，就是太子妃教的法子，让他们比武，打完就好了！”
“真的假的？这么神？”
“那还有假！我七舅姥爷的儿子的连襟就在左骁卫当差，亲眼所见！现在军中都说，太子妃娘娘是文曲星下凡，懂得以武会友的大道理！”
“疯批太子妃”的名声，依旧响亮。但这个词的含义，却不再是单纯的贬义。
京城的贵妇圈里，开始流行一种“田园风”。大家不再攀比谁的珠宝更华贵，谁的衣裳更时髦，而是开始讨论：“哎，你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又种出一种叫‘玉米’的东西，甜得像蜜一样！”
“是吗是吗？我家的园子里也学着娘娘的样子，种了些小青菜，长得可好了！”
甚至有人，开始模仿范柔柔的“疯言疯语”，觉得这是一种特立独行的“时髦”。
这一切，都让慈宁宫里的皇后和被禁足在府中的李承渊，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凤仪殿的“自耕园”里，范柔柔正躺在她亲手搭的秋千上，悠哉悠哉地晃着。
小桃在一旁，给她剥着刚煮好的玉米，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汇报着宫外的“战果”。
“……娘娘，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您是‘菜神娘娘’下凡呢！”
“……还有啊，渊王府那边，听说渊王爷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没出来了，估计是气病了。”
“……皇后娘娘也消停了，整天在宫里念经，再也不敢找您的麻烦了。”
范柔柔听着这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很简单。
就是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守着她的父亲兄长，守着她的这一亩三分地，种种菜，养养花，过自己的小日子。
至于那个越来越黏人、越来越喜欢往她院子里跑的太子殿下……
范柔柔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假装在看风景、实则目光一直往这边瞟的李承稷，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他最近还算听话，没给她惹麻烦的份上，就当是……养了个大型宠物吧。
她并不知道，她这棵无心插下的“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参天大树，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撑起了一片最安宁、最踏实的绿荫。
而他，也早已心甘情愿地，成了她这场“疯批”游戏里，最投入、最无法自拔的“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