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海办公室里那声茶壶碎裂的脆响,陆远自然是听不见的。
他走出区委办公楼,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带来丝毫暖意。身后的钱学明捧着那份签了字的“决心书”,手心却在不住地冒汗,感觉那几页纸比一块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
“学明主任,马上复印一百份,发给区里所有处级以上干部。另外,联系宣传部,把这份文件精神,写成一篇报道,明天就要上《东林日报》的头版头条。”陆远语气轻松,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钱学明一个激灵,差点把文件掉在地上。
复印一百份,发给所有处级干部?还要上d报头版头条?
这已经不是把孙书记架在火上烤了,这是直接点了一堆篝火,请孙书记坐到最中间,然后通知全区的干部群众都来围观!
“陆……陆区长,这……这么做,是不是太快了点?要不,先在小范围内传达一下?”钱学明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劝道。他生怕这两位神仙打架,自己这个凡人第一个遭殃。
陆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却让钱学明瞬间闭上了嘴。
“学明主任,孙书记刚才怎么说的?”
“孙书记说……让您放手去干……”
“那不就结了。”陆远笑了笑,“我们做下属的,领会领导意图,一定要快,执行领导指示,一定要坚决。孙书记给了我们尚方宝剑,我们就要让这把剑寒光四射,让所有人都看得到。不然,怎么体现区委的决心?怎么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一番话说得钱学明哑口无言,只能连连点头称是。他看着陆远年轻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位爷,是真敢玩啊!
当天下午,一份红头文件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东林区所有局、办、街道负责人的案头。
《关于在孙德海书记坚强领导下,攻坚克难,誓要打赢纺织路改造工程的决心书》。
这个长得有些离谱的标题,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愣了至少三秒钟。
当他们读完通篇内容后,表情变得更加精彩纷呈。有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有的人嘴角抽搐,有的人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区委大院里,那些嗅觉灵敏的老油条们,几乎立刻就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高,实在是高!这是把孙书记的军啊!”
“什么叫捧杀?这就是教科书级别的捧杀!以后纺织路但凡出一点纰漏,孙书记就是第一责任人。”
“我听说今天早上,孙书记办公室里传出来摔东西的声音……”
“嘘……小点声!等着看戏吧,这新来的陆区长,怕不是个善茬。东林区这潭死水,要被搅浑了。”
一时间,整个东林区官场暗流涌动。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戏的序幕,已经被这位年轻的代区长,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悍然拉开了。
而此时的陆远,根本没心思去理会那些风言风语。
他正站在纺织路最核心的地段,一个因为拆迁而废弃的二层小楼前。小楼墙皮斑驳,玻璃碎了大半,门口堆满了垃圾。
这里,就是他选定的“东林区纺织路拆迁改造项目现场指挥部”。
没有剪彩,没有仪式,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牌子都没有。钱学明找人从广告店里做了一面红底白字的简易横幅,歪歪斜斜地挂在了二楼的窗户上。
区府办的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搬着桌椅,拉着电线,一股刺鼻的霉味混杂着尘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周围,上百名纺织路的居民围在外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这?指挥部?比我们家厕所还破。”
“装样子吧,我看他们待不过三天就得卷铺盖滚蛋。”
“等着瞧吧,等‘王老板’的人来了,就有他们好受的。”
各种嘲讽和不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指挥部里。钱学明听得面红耳赤,几次想出去理论,都被陆远用眼神制止了。
陆远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些麻木、怀疑、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庞。
【系统提示:是否激活角色卡——【铁面无私的执行者】?】
【角色说明:该角色将屏蔽宿主个人情感,以绝对理性和规则作为唯一行事准则。气场将变得冰冷、严肃,具有强大的威慑力。】
“激活。”陆远在心中默念。
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谦和笑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平静。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站立的姿态也变得如标枪般笔挺。
钱学明正想向他汇报桌椅已经摆放完毕,一抬头看到陆远,竟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骇得后退了一步。
“陆……陆区长?”
“通知所有工作人员和居民代表,十分钟后,在楼下开现场会。”陆远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
十分钟后,指挥部门口临时清理出的一块空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陆远没有用话筒,他站在一张破旧的桌子上,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原本嘈杂的人群,竟被他看得慢慢安静了下来。
“各位纺织路的父老乡亲,各位同事。”陆远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从今天起,我,陆远,东林区代区长,将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完成纺织路的拆迁工作。”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凌厉。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问,很多不满,甚至很多愤怒。过去三年,你们听了太多承诺,也经历了太多失望。所以今天,我不讲空话,不画大饼,只宣布三条铁律。”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从今天起,关于拆迁补偿,只有一份文件,一把尺子,一个标准。那就是市政府下发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和我们的补偿方案。这份方案,明天会印发给每一户,贴在最显眼的地方。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什么,就是什么。你的房子多大面积,什么结构,能拿多少钱,一目了然。”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
“第二,任何人,都没有特权!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认识谁。在这把尺子面前,人人平等。谁想多拿一分钱,谁想搞特殊化,谁想钻政策的空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这句话掷地有声,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不远处一家茶馆的方向。
陆远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愈发冰冷。
“第三,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从明天开始,所有已经签订的拆迁协议,户主姓名、房屋面积、补偿金额,全部脱敏处理后上墙公示,接受所有人的监督。谁拿得多,谁拿得少,大家自己看,自己评。如果有任何人发现不公,可以直接来找我,我的办公室,二十四小时不关门!”
三条铁律宣布完毕,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陆远身上那股六亲不认的铁血气势给镇住了。
这不是他们过去见过的任何一个来走过场的领导。这个年轻人,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刻刀,要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重新刻下“规矩”二字。
“我的话说完了。”陆远从桌子上跳下来,看着面前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谁赞成?谁反对?”
没有人说话。
陆远环视一周,最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街角那家名为“静心茶馆”的二楼窗户上。
他知道,那里有人在看。
他甚至能想象出,区委书记孙德海的小舅子,那个真正的“钉子王”王建国,此刻正端着一杯茶,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审视着自己。
陆远没有回避,反而迎着那个方向,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挑衅的弧度。
你不是想看戏吗?
现在,我把舞台搭好了,规矩也定好了。
轮到你上场了。
与此同时,“静心茶馆”二楼的雅间内。
那个白天出现在人群边缘,眼神冰冷的瘦高个男人王建国,正慢条斯理地用茶夹洗着一套紫砂茶具。
他身旁,白天那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刘虎,正满脸不屑地汇报着楼下的情况。
“国哥,那姓陆的小子疯了,在下边瞎咋呼呢。还他妈什么一把尺子量到底,我看他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王建国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他的茶宠,一只金蟾。
“让他叫。”王建国淡淡地开口,声音嘶哑,“嗓门越大,摔得越惨。前几任哪个来的时候不是敲锣打鼓的?最后呢?还不是灰溜溜地滚蛋。”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
“国哥!不好了!那姓陆的把……把拆迁指挥部的牌子,挂在了咱们对面的废楼上!”
“啪!”
王建国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阴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那栋破楼上挂着的、刺眼无比的红色横幅。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宣战!
这是把大炮架到了他的家门口!
王建国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他盯着楼下那个正转身走进指挥部的年轻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去,把他办公室的窗户,给我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