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刘文宇反应极快,双手猛地捏紧车闸,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车身稳稳停住,前轮距离那人的裤腿仅差寸许。
他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心中掠过一丝不悦,定睛看向这个冒失的拦路者。
看清来人,刘文宇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些——“投机倒把办”的副主任,郑庆平!
“郑副主任?”刘文宇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份疏离感却很明显,“您这是……唱的哪一出?专门在这儿等我,有什么指教?”
他双脚撑地,稳稳地坐在自行车座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姿态从容,与郑庆平的急切形成了鲜明对比。
郑庆平被刘文宇这声“郑副主任”叫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被更浓的笑容掩盖。
他上前半步抓住刘文宇的车把,语气更加客套:“哎呦喂,文宇老弟,你这就打哥哥的脸了!什么副主任不副主任的,你直接叫我郑老哥就行!”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满歉意:“老弟,实不相瞒,我今天就是专门来堵……不,来等你的!就是为了前几天那档子误会,哥哥我深表歉意!回去之后我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后悔,咱们这明明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嘛!”
郑庆平表情努力做出郑重的样子:“那天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老弟。当然,主要责任在我,是我管教不严,工作方式简单粗暴,差点冤枉了老弟这样的好同志!老哥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刘文宇看着郑庆平这番表演,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误会、什么歉意,都是托词。这家伙必然是想从自己这里获得一些眼下紧缺的计划外物资。
“郑副主任言重了。”刘文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爽快地摆了摆手,仿佛真的浑不在意。
“您那也是职责所在,例行公事嘛,我理解,非常理解!都是为了革命工作,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得大度,又把对方架在了“公事公办”的位置上,暗示此事已经了结,无需再提。
然而,郑庆平今天显然是铁了心要“破冰”,岂能让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滑过去?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郑庆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斩钉截铁。
“理解归理解,但错了就是错了!今天不管说什么,老弟你也必须给老哥一个赔罪……不,是给老哥一个重新认识、郑重道歉的机会!”
他不容分说地上前,一手扶住刘文宇的自行车车把,另一只手就作势要帮刘文宇推车,态度热情得近乎强硬。
“走走走!地方我都定好了,国营饭店,雅间!咱们哥俩今天必须得坐下来,好好喝两杯,边喝边聊,让老哥我好好表达一下这份歉意!你要是不去,那就是还不肯原谅老哥我,那就是打我的脸,我今晚这觉都睡不着了!”
刘文宇被他这半推半就的架势弄得有些无奈,但心思电转间,已然有了计较。
郑庆平这种人,职位敏感,掌管着“投机倒把”的界定和查处权力,虽然令人厌烦,但在眼下这个计划与市场缝隙中求生存的年代,属于典型的“小鬼难缠”。
彻底得罪他,固然不怕,但以后行事难免多些掣肘,像只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叫,也烦人。
反之,如果能借此机会敲打一番,甚至将其转化为一种潜在的、心照不宣的“资源”,或许在某些时候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毕竟,让一个总是找麻烦的人变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这顿饭,或许是个契机。
想到这里,刘文宇脸上那层淡淡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他顺势从自行车上下来,但语气仍带着几分矜持:“郑老哥,您这真是太客气了。一点小误会,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听到刘文宇的称呼从“郑副主任”微妙地变成了“郑老哥”,郑庆平眼睛一亮,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忙道:
“应该的!必须兴师动众!文宇老弟你是年轻有为,心胸开阔,但老哥我不能不懂事啊!今天这顿饭,说什么也得吃!就当是老哥我给你赔罪,也当是咱们重新交个朋友!”
说着,他更加卖力地推着刘文宇的自行车,朝着国营饭店的方向走去,那架势,仿佛生怕刘文宇会跑了似的。
刘文宇也不再坚持推拒,顺势而为,与他并肩而行。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略显斑驳的墙面上。
一个热情洋溢,几乎带着谄媚;一个从容不迫,嘴角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郑主任,既然您盛情难却,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刘文宇淡淡地说道,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
“这就对了嘛!”郑庆平大喜过望,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老弟你放心,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老哥我一定把歉意表达得明明白白!”
两人各怀心思,身影逐渐消失在通往国营饭店的街道拐角。一场看似是赔罪宴,实则是新的试探、谈判与利益勾兑的晚餐,即将开始。
穿过机械厂门前那条熟悉的街道,拐过两个弯,一家国营饭店的门脸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饭店里飘出阵阵饭菜的混合香气,夹杂着些许的锅气和酒味,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气味本身就带着一种诱人的魔力。
郑庆平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停好刘文宇的自行车后,带着他径直走向柜台。
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围着白色围裙的女服务员,脸色有些蜡黄,正低着头拨弄着算盘珠子。
“桂香,忙着呢?”郑庆平脸上堆起笑容,语气带着熟稔,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被称作桂香的服务员抬起头,看到是郑庆平,脸上非但没有热情,反而瞬间沉了下来,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眼皮又耷拉下去,继续拨弄她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