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算是完了!”
西安秦王府内,次妃邓氏望着天幕,喃喃自语,一股彻骨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吕氏到底有没有害太子妃,她不知道,内心深处甚至觉得可能性不大。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她见得多了,但直接谋害嫡妃性命,还是太子妃,这风险太大,收益却未必见得有多高。
但是,她邓次妃自己呢?
她对自己和秦王朱樉是如何对待那位正妃观音奴的,心里可是一清二楚!不仅她自己清楚,秦王朱樉更是主谋和纵容者,恐怕连应天府里的父皇朱元璋、母后马皇后,也都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风声!
那位来自北元的王妃观音奴,虽然顶着正妃的名头,却早已被他们联手打入了冷宫偏院,形同囚犯。之所以还能保住性命,无非是因为她那个已经死了的哥哥王保保,在北元残余势力中依旧有着不小的名望和影响力。观音奴本人,就是父皇用来招降、安抚草原部落的一面活生生的旗帜!
而她邓次妃呢?她是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嫡女,出身高贵,与秦王朱樉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当初以她的家世,做秦王的次妃,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有些“委屈”的。可这些“委屈”,在父皇朱元璋的帝王心术、在大明对北元的战略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如果她和秦王虐待正妃观音奴的事情,被彻底捅破,甚至像吕氏一样,被这诡异的天幕公之于众……父皇会考虑她和秦王的“感情”,会考虑她邓家的功勋吗?
绝对不会!
吕氏此刻面临的命运,恐怕就是她邓次妃未来的下场!甚至可能更惨!毕竟,吕氏目前还只是“嫌疑”,而她邓氏和秦王,却是实实在在地苛待了那位代表着“政治正确”的正妃!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宠,被问罪,甚至悄无声息地“病故”……邓次妃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我……我真是傻啊!”邓次妃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为什么要跟一个根本不受宠、只是块牌位的观音奴过不去呢?把她高高供起来,全了她正妃的体面,于我又有何损?反而能彰显我的‘贤德’,让殿下和父皇母后更加高看一眼。为何非要争那一时之气,将她往死里作践,给自己埋下如此祸根?”
就在她心乱如麻、后悔不迭之时,身旁的秦王朱樉仍然仰头看着天幕,摸着下巴,以一副洞悉世事的口吻点评道:
“以孤看来,大嫂这个产后才十天就盛装参加太庙祭祀,恐怕才是她血崩而死的真正原因。耗费心神,劳累过度啊!只是……可惜了吕氏,就算她真是无辜的,经这天幕一闹,父皇和母后,怕是也不能再留她在东宫了。这就是‘众口铄金’,由不得人不疑啊。”
朱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唏嘘,却丝毫没有联想到自身。
邓次妃闻言,猛地转过头,抓住朱樉的胳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急切,压低声音道:
“殿下!殿下!我们还是……还是赶紧把观音奴给放出来吧!好好待她,恢复她正妃的待遇和体面!免得……免得将来……”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王朱樉绝非蠢人,相反,他极其聪明,只是平日里因身份尊贵,又深得父母宠爱(马皇后尤其偏爱他),加上就藩后山高皇帝远,行事便有些肆无忌惮,从未往那最危险的方面去想过。
此刻,被邓次妃这充满恐惧的话语一点,再结合天幕上吕氏的“前车之鉴”,以及父皇对待功臣、对待潜在威胁的一贯手段……
朱樉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吕氏仅仅是因为“嫌疑”,就可能被抛弃。而他和他宠爱的邓氏,苛待北元王妃观音奴,这可是实打实的把柄!这事若被捅出去,往小了说是德行有亏,往大了说,那可是破坏父皇招抚北元的大计!是“不孝”、“不忠”!
一想到父皇那双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睛,以及那毫不留情的铁腕手段,朱樉顿时觉得后背发凉,额头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反手握紧了邓次妃冰凉的手,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爱妃……你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是孤……是孤之前考虑不周!快!立刻传孤的命令,将王妃从偏院请出来,安置到最好的殿宇!一应吃穿用度,皆按正妃最高规格供给!不,要比最高规格还要好!之前伺候不利的奴才,全部重重责罚,换上一批得力懂事的!孤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秦王正妃,尊贵无比!”
他必须立刻弥补!必须在任何可能的“风声”传到应天,或者被那该死的天幕曝光之前,把这件事抹平!这一刻,什么对观音奴的厌恶,什么与邓氏的恩爱,在可能降临的帝王怒火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秦王府因为秦王突如其来的严令而悄然动了起来。看着内侍领命匆匆离去,朱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感觉那悬在头顶的利剑似乎暂时远了一些。
然而,他这口气刚松到一半,目光落到身旁的邓次妃身上时,心头却猛地一揪。
只见邓氏微微低垂着头,浓密的长睫掩盖了眸中的神色,但那紧抿的唇线和不自觉绞着帕子的纤指,却透露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她刚才主动提出要善待观音奴,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他秦王府的安危。可自己方才那急不可耐、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命令,听在她耳中,又会是何等滋味?
朱樉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对这个深爱自己、自己也同样珍视的女人而言,未免太过残忍和凉薄了。这些年,因为最终只给了青梅竹马的邓氏一个次妃的名分,他心中一直怀有深深的愧疚,总觉得委屈了她。所以平日里百般宠爱,几乎有求必应,试图在物质和情感上弥补那份名分上的缺失。
可刚才,在可能危及自身的风险面前,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立刻与苛待正妃的行为做切割,全然没有顾及邓氏的感受。那迫不及待要将观音奴重新捧起来的姿态,岂不是在无声地宣告,他们之前共同的决定是错的,而邓氏也因此成了一个需要被立刻纠正的“错误”?
一想到邓氏可能会因此心寒,朱樉顿时有些慌了。他连忙转过身,双手轻轻扶住邓氏略显单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温柔,带着几分难得的笨拙的歉意:
“爱妃,”他唤道,语气郑重,“方才孤是急了些,只因这天幕诡谲,不得不防。但你要明白,孤做这一切,并非是否定你我之情,更非是看重那观音奴。”
他微微俯身,试图捕捉邓氏低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那名分,孤给不了你,是孤对不住你。可在这秦王府,在孤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妻子。无人可以取代,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那观音奴,不过是个不得不摆在那里的摆设罢了,你莫要因此多心,伤了身子,那才是真正要了孤的命。”
这番话说得算不上多么华丽,甚至带着几分属于武人的直白,但其中蕴含的情意和急于安抚的焦灼,却是真切切的。他是在用自己方式,告诉邓氏,无论表面如何变化,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