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生沉默地看着他。
心里生出一股厌烦。
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他已经从吞噬的那些杂役记忆里,看过了太多类似的片段。
可怜吗?
或许吧。
但这世上,谁又不可怜。
“师兄,你先放手。”
陈根生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怯懦。
吴勇赶忙松开手,脸上又堆起那种憨厚又期盼的表情。
陈根生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既然师兄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再推脱,倒显得不近人情。”
“不过说好了,我修为低微,只能跟在师兄后面远远地看着,绝不敢上前。”
吴勇一听,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好兄弟!”
他用力一拍陈根生的肩膀。
“你放心,有师兄在,保管你安安全全!”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吴勇显得着急,拉着他便往院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避开外门弟子的主道,专门挑那些偏僻的林间小径穿行。
吴勇在前头带路,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你有所不知,我早已打探清楚,那妖物狡猾,白天都躲在宗门外的乱葬岗附近。”
“咱们趁着天色还亮,先去布置一番,等天一黑,它必然现身。”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真的一切尽在掌握。
陈根生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吴勇的背影,看着他如何将自己带离宗门范围,带向一处愈发荒凉的山坳。
这里的枫树已经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些枯死的怪状枯木,地上满是厚厚的腐叶。
吴勇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阴冷和轻蔑。
“小子,这地方不错吧。”
“风水好,没人打扰,正适合做你的埋骨地。”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在手里掂了掂。
“把万长老给你的那块木牌,还有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师兄我今天心情好,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陈根生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
“就为了那块外门弟子的木牌?”
吴勇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
“你懂个屁!”
“老子在外门熬了五年,才混到炼气六层!凭什么你一个五行废根,就因为长了张好脸,能一步登天?”
“今天,我就要撕了你这张脸,再拿了你的身份木牌,去执事堂领那三百灵石的赏赐!”
陈根生终于有了动作。
他只是微微张开了嘴。
嗡。
一声极轻的振翅声响起。
吴勇的狞笑僵在脸上,他看见一团小小的黑影,从那张俊美的嘴里飞了出来。
十几只通体漆黑,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怪蜂,盘旋在陈根生的头顶。
“尸……尸障蜂……”
吴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里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虫魔……你,你就是虫魔!”
“饶命!前辈饶命啊!”
他一边磕头,一边涕泪横流,比刚才演戏时要真诚百倍。
陈根生没有理会他的求饶。
蜂群瞬间暴起,扑了上去。
凄厉的惨叫声在山坳里响起,又很快被一阵啃噬声淹没。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地上便只剩下一副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架,和一个灰扑扑的储物袋。
陈根生走上前,弯下腰。
一只尸障蜂讨好似的,将那储物袋叼起,送到他的手上。
他将储物袋收起,然后蹲下身子,侧过头,在那具还带着余温的白骨上,撕下了一块尚未被啃食干净的残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尸障蜂需要食物。
他自己也饿了。
山坳里恢复了寂静。
吴勇的白骨,被几只尸障蜂拖拽着,塞进了石缝深处。
陈根生将那只储物袋里的东西倒出。
十几块下品灵石,两瓶最劣质的辟谷丹,还有几件换洗的脏衣服。
穷鬼。
他将灵石收好,一把火将那些杂物烧成了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整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那个甲字十九号小院。
……
一日后。
外门,传法堂。
堂内已经坐了二三十人,皆是些新晋的外门弟子。
陈根生寻了个角落坐下。
高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此人是外门的丹药执事,姓古,据说年轻时也曾是丹道天才,可惜终其一生,都未能筑基,如今只在这外门,教些入门的弟子。
“今日,讲炼丹。”
古执事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一股看破红尘的颓丧。
“我知道你们个个都做着一口神丹吞下肚,明日就白日飞升的美梦。”
他扫视了一圈台下那些尚显稚嫩的脸庞。
“我只问你们,炼丹,需要什么?”
一个胆子大的弟子站起来回话:“回禀执事,需要丹方,灵草,还有丹炉。”
“你说的这些,只要有灵石,都能买到。”
“我问的,是你们这些穷光蛋,拿什么去炼丹。”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是火。”
“不是你们凡俗烧火做饭的火,是灵火!是要以自身灵力催动,凝而不散,温而不燥的丹火。”
“你们这些炼气期的小家伙,体内的灵力跟猫尿似的,挤上半天也就一小滩,够烧热一壶水吗?”
堂下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古执事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是神。”
“神,便是神识。一炉丹药,少则数十种灵草,多则成百上千。药性相生相克,火候增之一分则焦,减之一分则生。”
“没有足够强大的神识去感知丹炉内每一丝一毫的变化,你扔进去的就不是灵草,是一堆烧火的木柴!”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
“是钱。”
“一座最下品的丹炉,纹银三千两。一座能炼制筑基丹的黄阶下品丹炉,售价两千灵石。”
“你们把自己卖了,凑得齐一个零头吗?”
一番话,如三盆冰水,将堂内所有弟子的热情都浇得干干净净。
原来,炼丹师的风光,是建立在普通修士无法想象的巨大耗费之上的。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古执事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一丝敬畏。
“譬如我们红枫谷的圣女殿下。”
“圣女殿下十岁开炉炼丹,无需丹炉,以天地为洪炉,以神识为炭火,以双手为造化。”
“她炼制出的第一炉丹药,便是上品的凝神丹。”
“你们可知,那一炉丹,宗门里的那些筑基期长老,没有一个能炼成。”
台下的弟子们,爆发出阵阵惊叹。
陈根生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脑海中,那个名为陆昭昭的少女,正嘟着嘴,将一炉炼废了的黑色药渣踢到一旁。
“夫君,这凝神丹好难炼,我的手都要掐断了。”
“要用三十二种不同的手印,引动七十九种药性,好烦啊。”
陈根生宽大的袖袍下,收拢在体内的四只手,正悄然无声地,模拟着记忆中那三十二种繁复的手印。
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古执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怎么?羡慕了?觉得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狗还大?”
“都给老夫把心思收一收!”
“今日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学炼丹的,是让你们学着如何伺候丹炉。”
他从储物袋里,慢悠悠地取出一个布袋,往地上一倒。
一堆漆黑的,散发着焦糊味的木炭,滚了出来。
“这是青冈炭,圣女殿下平日里热丹炉用的。”
“圣女殿下喜洁,这炭火,每日都需新换,旧炭便成了废料。”
“你们今天的功课,便是将这些旧炭,捡回你们的屋舍,用你们的灵力将其中的杂气祛除干净。”
“明日此时,谁的炭最干净,便可得一个去丹火房当差的美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