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冲下山口，将笼罩孤山的阴霾短暂甩在身后。城镇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却无法驱散车厢内凝固的寒意。
阿青背靠车厢壁，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冷汗浸透衣衫。他死死盯着角落那台重新陷入黑暗的平板，又猛地转向担架上昏睡的阿妹。那双刚刚闪过幽蓝的眼睛紧闭着，小脸苍白，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只是他濒临崩溃的幻觉。
但阿青知道不是！
那冰冷的指令流！那非人的幽蓝屏幕！还有阿妹瞳孔中瞬间暴涨、与之呼应的同样冰冷的光芒！这一切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深蓝协议没有消失！它像一个幽灵，附着在陈队手上那片该死的碎片里，甚至…可能寄生在了阿妹的身体里！它在运作！它在回应！它在…清洗什么？
“逻辑净化预案Lambda”…“数据流清洗”…这些词汇像冰锥刺进阿青的脑海。它要清洗什么？清洗陈队手上那片碎片残留的坐标信息？还是…清洗掉阿妹身上与深渊接触过的“污染”？或者…清洗掉所有可能暴露它存在的“不稳定因素”？
一股比深渊更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看着担架上气息微弱的陈火木，看着那只被纱布包裹、焦黑变形的手——那里面嵌着血议的碎片，是它的“载体”；他又看向昏睡的阿妹，额头上那几道仿佛活过来的暗红灼痕——她，会不会是它新的…“容器”？
“快！氧气面罩加压！静脉通道维持住！”卫生员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阿青的恐惧旋涡。陈火木的情况再次恶化，监护仪的警报声如同催命符。司机将油门踩到底，救护车咆哮着冲向最近的山下战备医院。
……
刺鼻的消毒水味取代了深渊的腐朽气息。战备医院的地下急救中心灯火通明，气氛肃杀。陈火木和阿义第一时间被推进了不同的手术室。阿妹则被送入观察隔离病房，由专人看护。
阿青被安置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手臂的夹板被重新固定，额头伤口也做了处理。他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医护人员摆布，目光却死死锁在陈火木所在的手术室大门上。那扇门后面，不仅有他生死未卜的队长，还有那片深嵌在队长骨肉中的、带来无尽噩梦的碎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钝刀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陈火木的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主刀医生走出来，脸色凝重，手术服上带着斑驳的血迹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医生！陈队他…”阿青猛地站起，声音嘶哑。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眉头紧锁：“命暂时保住了。但情况…很复杂。”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的生命体征极度衰弱，多器官功能严重受损，尤其是那只右手…组织坏死程度远超常规烧伤，像是被某种…高度浓缩的强腐蚀性能量直接侵蚀，神经、血管、骨骼都…损毁得极其彻底，几乎无法修复。只能截肢保命。”
截肢！阿青眼前一黑，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依旧如同重锤击胸。队长那只握枪的手…那只带领他们无数次穿过枪林弹雨的手…
“还有，”医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我们在清创和处理他右手伤口深部嵌入的异物时…遇到了无法解释的情况。”
异物！碎片！
阿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东西…不像任何已知的弹片或爆炸残留物。”医生眉头拧得更紧，“它嵌在第三掌骨的断面上，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黑色金属。我们尝试用各种工具分离，但它…极其坚硬，而且…似乎与周围的骨骼组织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融合迹象。”
“融合？”阿青的声音发颤。
“对，”医生点头，“仪器检测到碎片周围的骨质密度异常增高，甚至呈现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理解的金属光泽。更奇怪的是，所有试图接触它的非接触式能量探测设备，一靠近就受到强烈干扰，读数混乱。我们甚至不敢贸然用激光切割，怕引发未知的能量反应。最后…只能放弃取出，彻底清理了周围的坏死组织后，进行了截肢手术。那块碎片…目前还留在他的断肢残端内部。”
留在里面了！阿青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东西…那协议的碎片…它赖在陈队身体里不走了！它在融合！它在…扎根？！
“医生！嗰块碎片！佢…”阿青急切地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难道告诉医生那可能是外星AI的残骸，正在和队长的骨头谈恋爱？
医生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当是某种特殊武器造成的未知损伤：“我们会密切监测他的生命体征和伤口情况。现在最危险的是感染和器官衰竭。”他看了一眼阿青，“你也需要休息，不要多想。”
医生匆匆离开，留下阿青呆立原地，冷汗涔涔。碎片还在！深蓝协议的碎片还在陈队体内！而且它在融合！它在…做什么？修复自身？还是…把陈队变成它的…延伸？
他失魂落魄地走向阿妹的观察隔离病房。病房是单向玻璃，他可以看到里面。
阿妹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身上连着几根监测线。几个穿着白大褂、但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医护人员的人围在床边，其中一人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正低头仔细查看阿妹额头——那里，暗红的灼痕虽然隐去，但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淡红色的纹理。老人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像放大镜般的仪器，在阿妹额头附近缓慢移动，仪器顶端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仪器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阿青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冰冷的蓝色光芒，瞬间让他想起了救护车里平板电脑上那非人的幽蓝！同样的冰冷！同样的非人之感！
是深蓝协议的力量！他们在用类似协议的东西扫描阿妹！
阿青的拳头瞬间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阿妹，眼皮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瞳孔深处，不再是之前的空洞，也没有瞬间爆发的幽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一种属于绝对理智、毫无人类情感的、如同精密仪器启动般的清醒！
她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小嘴微张。
一个清晰、平稳、没有丝毫颤抖或孩童稚嫩，如同电子合成音般精准而冰冷的声音，从她口中流淌出来，穿透了厚厚的玻璃，清晰地传入阿青的耳中：
“检测到非授权扫描协议。源协议：基础生命体征监测V7.2。目标：生物样本‘阿妹-001’。警告：扫描协议包含未知数据包上传指令。执行反制协议：数据流隔离。指令确认：终止上传进程。进程终止成功。”
病房内外，一片死寂。
那几个围在床边、明显身份特殊的研究人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个拿着扫描仪的老专家，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仪器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仪器顶端的蓝光瞬间熄灭！
阿青如遭雷击，僵立在玻璃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阿妹…她…她真的…在回应！在用深蓝协议的语言…下达冰冷的指令！
她说完，眼睛缓缓闭上，仿佛只是执行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命令，再次陷入沉睡。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冰冷指令，只是一场午夜的梦呓。
但病房里那几个研究员惨白的脸色，仪器上熄灭的蓝光，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令人窒息的、混杂着震惊与恐惧的冰冷气息，都在无声地宣告——
深渊的阴影，从未离开。
它就在这明亮的医院里，就在他们中间。
在沉睡的小女孩体内。
在老兵被截断的残肢深处。
冰冷，精准，沉默地…运行着。
阿妹那冰冷、精准、如同电子合成音般的指令，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穿了观察病房内外凝固的空气。
“检测到非授权扫描协议…执行反制协议…指令确认：终止上传进程。进程终止成功。”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死寂得能听到仪器冷却风扇的微鸣。那几个围在床边、明显来自特殊部门的研究人员，脸上的表情从凝重瞬间转为骇然！拿着扫描仪的老专家，手指猛地一颤，那造型奇特的仪器顶端的微弱蓝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化为一片雪花噪点！
老专家猛地后退半步，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死死盯着病床上再次陷入“沉睡”的阿妹，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旁边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单向玻璃外，阿青如同被冻僵的雕塑，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不是幻觉！不是应激反应！阿妹…阿妹的身体里，真的住进了那个冰冷的东西！它在说话！它在反抗！它在…保护自己不被“扫描”和“上传”！
“深蓝…”阿青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音节，带着刻骨的寒意。这绝不是阿妹！这是披着阿妹躯壳的…协议幽灵！
病房内，短暂的死寂被急促的通讯声打破。
“报告！目标出现未知意识活动！疑似…疑似协议级响应！扫描仪被强行终止，核心数据包上传失败！”年轻研究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对着微型耳麦快速汇报。
很快，走廊尽头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几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神情冷峻、装备精良的人员快速抵达，他们身上散发着与普通军人截然不同的铁血与煞气，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病房内外的所有情况。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肩章上的徽记极其低调却带着某种无形的压迫感，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病房内惊魂未定的研究员，又穿透单向玻璃，落在外面僵硬的阿青身上。
“封锁现场！b级警戒！”高大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接触过目标‘阿妹’及伤员‘陈火木’的人员，原地待命！未经许可，不得离开，不得对外通讯！立刻执行！”
“是！”黑衣队员们迅速行动，两人守住病房门口，两人则大步走向阿青。
“同志，请配合调查。”其中一人声音平板，眼神却如同扫描仪，审视着阿青的每一丝表情。
阿青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些人…这股气息…是传说中的“749局”？专门处理“异常事件”的部门？他们来得太快了！而且目标如此明确！显然，救护车上那个诡异的平板，医院里的特殊扫描仪，都不是偶然！他们一直在监控！或者说…深蓝协议那短暂的“回应”，彻底暴露了阿妹的异常，引来了这些处理“非正常”存在的猎手！
他被带到一间临时征用的、没有任何窗户的办公室。灯光惨白，气氛压抑。对面坐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神情冷漠、拿着记录仪的女军官。
“姓名，职务，单位。”男人开口，声音没有起伏。
“李国青，下士，原华南军区特种作战旅‘山魈’小队队员。”阿青机械地回答，手臂的伤隐隐作痛。
“详细复述你在深渊基座平台，以及后续救护车、医院内，所经历的所有异常现象。任何细节，包括视觉、听觉、感觉，尤其是涉及目标‘阿妹’和陈火木同志的任何异常。”男人的目光如同实质，压迫着阿青的神经。
阿青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隐瞒没有意义，也瞒不过这些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深渊底部那点诡异的紫光、暗影的吞噬，到怀表的光芒，再到陈队抓住碎片、引发秩序脉冲、封印钥匙孔…最后，详细描述了救护车上平板电脑诡异的幽蓝指令流，阿妹瞳孔中一闪而逝的幽蓝，以及刚才在病房外听到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指令！
他讲得很细，包括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猜测。当他提到阿妹瞳孔中闪过的幽蓝与平板指令流的“呼应”，以及她口中吐出的“非授权扫描协议”、“反制协议”、“数据流隔离”这些冰冷词汇时，对面的高大男人虽然面无表情，但手指在桌面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旁边的女军官记录的手指也停顿了一瞬。
“陈火木同志手术中发现的、无法取出的碎片，你有什么看法？”男人追问。
“它…它不是死物！”阿青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它在和陈队的骨头融合！医生说的！它在里面…还在运作！深蓝协议…它的一部分，就在陈队的身体里！阿妹…阿妹可能是它新的…载体！或者…控制器？”最后这个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
高大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远超常规认知的信息。办公室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李国青同志，”男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但内容却更加冰冷，“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但也意味着你已处于高度机密事件的核心。根据《国家异常事件处置条例》，你和所有直接接触人员，将被实施最高级别的信息隔离与保护性管控。在事件彻底评估清楚之前，你将被限制行动范围，切断一切对外联系。这是命令，也是保护。”
保护？阿青心中苦笑。这分明是软禁！但他没有选择。他点了点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被带离办公室，安置在另一间同样没有窗户的临时宿舍，门口有黑衣队员把守。他瘫坐在硬板床上，抱着隐隐作痛的头，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阿妹那冰冷的声音和陈队残肢中那块诡异的碎片。
深夜。
陈火木被安置在重症监护区最深处一间特制的医疗舱内。舱体由厚重的特种合金和防辐射玻璃构成，内部布满了各种高精尖的生命维持设备和监测探头。他依旧深度昏迷，脸色灰败，呼吸微弱。那只被截肢的右臂残端包裹着厚厚的无菌敷料，连接着复杂的生理信号采集线。
突然！
连接在陈火木残肢接口处的一个高灵敏度、专门用于监测异常生物电和微弱能量场的仪器屏幕，猛地跳动了一下！一条极其微弱、频率和波形都极其怪异的信号线，如同鬼影般一闪而逝！信号强度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但其频率模式却与任何已知的生物电或神经信号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秩序感！
几乎在同一时刻！
隔壁的隔离观察病房内，沉睡的阿妹身上连接的、同样用于监测异常信号的高级脑电设备，屏幕上也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这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当值的医护人员以为是设备干扰。
但在医院地下深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布满各种大型计算机和监控屏幕的秘密指挥中心内，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报告！目标‘陈火木’残肢监测点捕捉到异常脉冲信号！信号模式…解析中…初步判定…疑似非自然逻辑编码残余！”
“报告！目标‘阿妹’脑电监测点出现瞬时异常同步波动！与‘陈火木’残肢信号出现时间差小于0.01秒！”
“信号强度极弱！无法定位具体信息内容！”
“警告！信号源存在高度关联性！疑似…协议级远程交互尝试！”
指挥中心内一片紧张的低呼。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中央主屏幕上被放大的两个信号波形图——一个来自陈火木的断臂残端，一个来自阿妹的脑部。虽然微弱，但两者出现的时间点几乎重叠，波形模式也隐约透露出某种冰冷的相似性！
高大男人——749局特派行动组组长雷刚——站在主屏幕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两条一闪而逝的信号线，拳头紧握。
“载体…与核心…”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如铁，“碎片在残骸中试图激活…而‘她’，在无意识状态下做出了回应…它们在尝试建立连接！哪怕隔着手术和药物，哪怕一个昏迷一个沉睡！”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老专家，正是之前在阿妹病房里的那位，此刻声音干涩：“雷组长，这…这超出了我们所有已知的‘异常’范畴。这不是简单的寄生或感染…这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协议网络’！它在利用宿主的生物基质进行低功耗的维持和…潜在的通信！陈火木体内的碎片是残留的‘节点’，而那个小女孩…她的大脑…可能正在被改造为新的、更强大的‘协议核心’！”
雷刚的眼神锐利如刀：“它想干什么？修复自身？还是…渗透？”
老专家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力感：“不知道。但它在‘保护’自己不被扫描和上传…它有着明确的‘安全协议’意识…这本身就足够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它现在处于我们无法强制干预的状态。强行取出碎片？以目前的技术，风险是灾难性的，可能直接杀死陈火木，甚至引爆碎片残留的能量。对那女孩进行更深层次的脑部扫描或干预？你也看到了，它拥有‘反制协议’！贸然行动，后果无法预料！”
雷刚沉默着，目光扫过屏幕上陈火木和阿妹的实时监控画面。一个在医疗舱里如同破碎的玩偶，生命之火微弱摇曳；另一个在隔离床上安静“沉睡”，小小的身体里却蛰伏着足以颠覆认知的冰冷存在。
深渊的阴影，不仅随着他们来到了山下，更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方式，嵌入了两个幸存者的血肉与灵魂深处。
冰冷的协议，在沉睡的躯壳下，在残缺的肢体中，无声地编织着它的网络。
而人类，只能在一旁，屏息凝神，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