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任务完成后的归途,比去时更加沉默。鼻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丝为了干扰军犬而强行催动异能后涌出的血腥气,身体里那股力量像被掏空的深井,只余下干涸的刺痛和难以驱散的虚弱感。小石头一路紧紧跟在我身边,不时担忧地看我一眼,递过水壶的手势都带着小心翼翼。
回到“山魈”驻地,那棵刻满名字的老松树在秋风中飒飒作响,仿佛在无声迎接,又像是在追问。雷队长和韩指导员听完汇报,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有关切,更有一种“我们都懂”的沉重。他们批了我几天假,让我“好好恢复”。
所谓的恢复,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的煎熬。身体上的疲惫和空乏尚能通过休息和有限的食物慢慢填补,但精神上的耗损,却如同跗骨之蛆。夜里,那军犬狂吠、手电光柱乱扫的场景,与之前“死人沟”的怪物嘶吼、老猫拉响手榴弹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反复撕扯着本就脆弱的睡眠。我开始更频繁地抚摸怀中那块冰冷的碎片,它是我与那段黑暗过去、与脚下这片土地最后的、也是最奇特的联系。它的沉寂,反而让我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宁。
小石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状态。他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自己训练,开始有意无意地凑在我身边。有时是默默地帮我擦拭武器,有时是拉着我去看他们新开垦出的、已经冒出嫩绿芽尖的菜地,笨拙地指着那些挣扎求生的秧苗,试图说些“你看,总能活下来”之类的话。他的关心生硬而质朴,却像一丝微弱的暖风,吹进我冰封的心湖,漾开些许涟漪。
我尝试着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那种与土地生机共鸣的练习中。坐在田埂边,将掌心贴上尚带寒意的泥土,不再刻意引导那股力量,只是放空自己,去感受。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疲惫。但渐渐地,当我不再执着于“使用”,而是近乎虔诚地去“倾听”时,一些极其微弱的、属于这片山峦、这片土地的“脉搏”,开始如同背景音般,隐隐传入我的感知。
那是一种缓慢、厚重、承载了无数生灭与悲欢的律动。它不因一场战斗的胜负而改变,不因个人的生死而停滞。在这宏大的脉搏面前,我个人的痛苦、恐惧、乃至那点微不足道的异能,都显得如此渺小。这种认知并未让我沮丧,反而奇异地带来一种解脱——我只是这无尽抗争洪流中的一滴水,尽力就好,生死,不过是归入这大地。
在这种近乎“冥想”的状态下,我体内那股力量恢复的速度竟然加快了。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地分为“攻击”与“安抚”两种状态,而是开始以一种更加圆融、更加内敛的方式流淌,如同大地深处无声的地下水,看似平静,却蕴含着滋养万物的潜能。我那残废的胳膊,在这种力量的缓慢浸润下,似乎也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虽然依旧无法用力,但那种刺骨的阴冷感减轻了不少。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秋意渐深时,分队的特殊情报渠道再次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这次的信息更加零碎,却指向了一个我们都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有迹象表明,“门徒会”在“死人沟”据点被摧毁后,其活动并未停止,反而似乎与一股新的、更加诡秘的势力有所接触。这股新势力行踪比“门徒会”更加飘忽,手段也更加难以捉摸,有情报人员用“如影随形,似鸦窥视”来形容。是“乌鸦”!他们果然再次出现了!
更令人心悸的是,多条线索隐约指向,他们的目标,可能与寻找并开启某些更深层、更古老的“门”或“节点”有关。这些“门”的位置,似乎与一些流传久远的民间禁忌之地、或是地质构造极其特殊的区域重合。
“看来,上次打断他们的‘小把戏’,只是挠了挠痒痒。”雷队长在一次核心骨干会议上,指着一张简陋的、标注了几个可疑区域的地图,声音低沉,“这帮杂碎,贼心不死,怕是惦记上更要命的东西了。”
韩指导员补充道:“上级判断,他们可能是在寻找某种能大规模汲取地脉能量,或者……沟通更危险存在的关键节点。一旦被他们得手,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尽快摸清他们的动向和具体目标!”
任务再次降临。这一次,不再是护送,也不是强攻,而是更深、更远的渗透与侦察。我们需要分头行动,前往几个可疑区域进行先期摸排。
我和小石头,加上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老根叔”,被编为一组,负责侦察一个位于三省交界、名为“黑水峪”的险峻峡谷。据传,那里自古就是兵家禁地,多发诡异之事,民国初年曾有一支军阀部队在那里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出发前,我特意将那块“生命之树”碎片贴身藏好。它是我感知那些黑暗存在的唯一“罗盘”。小石头默默检查着他的步枪和新配发的望远镜,眼神专注。老根叔则一边往烟袋锅里塞着劣质烟叶,一边眯着眼打量地图,嘴里嘟囔着:“黑水峪……嘿,这名字就透着股不吉利。”
再次踏上征途,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明确交火目标的压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黑暗的沉重。我们伪装成逃荒的兄妹和护送的老爹,沿着荒僻的山路,向着那片被传闻笼罩的区域跋涉。
越靠近黑水峪,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荒凉诡异。山势变得陡峭嶙峋,林木稀疏,露出大片灰黑色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连鸟兽的踪迹都几乎绝迹。我怀中的碎片开始持续传来一种细微的、如同针刺般的警示感,越往前走,这感觉就越发清晰。
“这地界……邪性。”老根叔吐出一口辛辣的烟雾,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都打起精神来。”
我们在一处能够俯瞰黑水峪入口的山脊上建立了临时观察点。透过望远镜看去,整个峡谷如同被巨斧劈开,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凿,谷底深邃,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看不清具体情况。那令人不安的硫磺味,正是从谷中弥漫出来的。
“雾气有毒?”小石头压低声音问。
“不像普通的山雾。”我感受着碎片传来的、针对那雾气的强烈排斥感,“里面有东西……很混乱,很……古老。”
我们轮流监视了整整一天。峡谷入口处死寂一片,没有任何人类或生物活动的迹象。但那谷中的灰雾,却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流动、变幻。
夜幕降临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谷底的灰雾似乎变得更加浓郁,并且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般的杂音。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充满了诱惑、混乱与低沉的恶意,试图钻入脑海,搅乱心神!
我怀中的碎片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强烈的警示如同警钟在脑中敲响!
“捂住耳朵!别看谷底!”我急忙低喝,同时全力运转体内那股力量,在三人周围形成一层微弱的精神屏障,抵挡那无孔不入的诡异低语。
小石头和老根叔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信任,立刻照做。老根叔脸色发白,喃喃道:“娘的……真是撞鬼了……”
就在这时,借着惨淡的月光,我隐约看到,那浓稠的灰雾之中,似乎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缓缓蠕动!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凝聚,时而消散,散发出与“旧日之影”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这黑水峪,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险地!它是一处被封印的、连接着某个不可名状黑暗维度的脆弱节点!而“门徒会”和“乌鸦”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这里!他们想撕开这里的封印!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冰冷。与这里潜藏的东西相比,“死人沟”那些怪物,简直如同儿戏!
我们必须立刻将情报送回去!这里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危急!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撤离时,我感知到,几股熟悉的、带着“门徒会”特有冰冷气息的能量波动,正从峡谷的另一个方向,悄然逼近!
他们,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