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
死寂。
唯有意识深处血液奔流的轰鸣,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林野的耳膜。
他的目光,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钉死在了光屏之上,死死地锁住那个瘦小、狼狈、眼中盛满了他早已刻意尘封了无数岁月的惊恐与绝望的孩子——那个,童年的自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他能看到“那个孩子”脸上每一道混合着泥土和泪水的污痕,能看清他因寒冷或恐惧而微微泛青的嘴唇,能感受到那单薄衣衫下、因无助而剧烈颤抖的细小骨架。
尤其是那双眼睛。
清澈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倒映着这片纯白空间的冰冷光芒,更显得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被遗弃的茫然、对未知的惊惧,以及一种……林野自己都几乎要忘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对于“存在”本身的脆弱与彷徨。
这不是简单的幻象复制。
这影像中蕴含的情感浓度,那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所传递出的绝望信号,都太过真实,太过精准,精准到像是一把生锈的、冰冷的钥匙,直接插进了他记忆最底层、那个被重重锁链封锁的潘多拉魔盒。
“旧楼……残影……”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带着血腥气和无尽悔恨的名词,不受控制地从意识的最深处翻滚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个形象?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这个副本,这个“审判室”,它到底是如何窥探到他内心最隐秘、最不堪的角落?它挖掘出的,不仅仅是一段痛苦的记忆,更是他所有力量与坚持背后,那最深沉的、从未真正愈合的创伤源头!
指认他?
指认这个曾经弱小、无助、因为一个意外而背负上沉重枷锁,至今仍在潜意识里影响着他对“责任”和“守护”理解的……过去的自己?
指认这个,他花费了无数个日夜,试图去掩盖、去遗忘、去用后来的强大和努力去“弥补”的……那个“错误”的象征?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扼住了林野的喉咙。他的脸色在纯白光芒的映照下,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脚下的“地面”一般惨白。他的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副本的惩罚,而是因为这种被赤裸裸地剥开、将最脆弱的伤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近乎羞辱式的精神冲击。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
惊愕、疑惑、审视、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他此刻毫无防备的精神壁垒上。
他尤其能感受到,来自麦克方向那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混合着嘲弄与贪婪的视线。那视线仿佛在说:“看啊,这就是你们龙国的希望,一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懦夫!他的过去,就是他的原罪!”
浅川梨纱和汉斯也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他们同样看清了光屏上的影像,也立刻意识到了这对于林野意味着什么。浅川的【镜心】能力让她瞬间捕捉到了林野那剧烈波动的、濒临失控的精神力场,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汉斯的【机械规则直觉】则在疯狂报警,提示他这“破坏者”的形象设定本身,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针对林野个人心理弱点的“逻辑应力集中区域”。
“指认他。”
规则的意志再次冰冷地催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光屏的一角,一个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如同催命的符咒。
林野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右手,如同灌满了铅块,沉重得无法抬起。指向那个孩子?指向那个代表着一切痛苦源头的、弱小无辜的过去?
这比让他面对任何强大的规则造物,任何凶险的绝境,都要艰难千百倍。
这不仅仅是违背他的道德准则。
这几乎等同于……否定他自身存在的根基,否定他一路走来的所有努力与坚持。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光屏上那个哭泣的、绝望的童年自己。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审判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缓缓落下。
而林野的内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