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政财务窗口缴完赔偿款，姜墨禾身上的压迫感瞬间松懈了下来。
她深知这次因为自己闯入车流的行为，给那天在车行道上的一些人造成了困扰。
尤其是那个为了避让她，撞上防护栏，最后还给她写了谅解书的司机师傅，真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所以，想到接下来要见到可恶的田红梅，姜墨禾突然又释然了。
这世界上，好人还是有很多的，不能因为这一颗老鼠屎，就改变对人性的信任。
审讯室里，姜墨禾见到了田红梅。
才几天没见，她已经形容枯槁，凌乱的头发下面掩藏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双手被手铐紧锁着，了无生机地低垂着脑袋坐在审讯椅子上。
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时，她毫无动静，可能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反诉无望，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和动力。
“田大婶，好久不见！”
姜墨禾站在隔她十步开外的地方，声音清亮。
田红梅似乎愣怔了几秒，刚刚警察并没有说是谁来见她，而这个声音她也并不熟悉。
声音消失后，逼仄的讯问室里静得呼吸亲耳可闻，田红梅抬起了肿胀的眼皮。
目光落到姜墨禾脸上时，田红梅先是惊了几秒，但很快她便突然咆哮了起来，
“你个抢娃娃的人贩子，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抓到你！你为什么要逃跑！”
“我倒是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姜墨禾心里闪过一阵恶寒，声音冰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
原本以为这个女人，在有人证，且她提供的反诉物证无效的情况下，已经认罪伏法，没想到她不仅没有半点反思，居然还将自己的过错归咎到别人身上。
“哈哈，要脸？要脸能让我赚到钱养活我的小宝吗？要脸能还清我身上背的债吗？要脸能让我摆脱得了我那个魔鬼一样的家庭吗？”
田红梅突然暴怒，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闪着阴狠，她直接站起身，两只巴掌用力拍在面前卡住她身体的挡板上。
“是你，是你们，是你们这些垃圾，将我害得这么惨！我田红梅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姜墨禾后退了几步，一时懵圈了。
她原本是想来骂出她这些天因为田红梅对自己的伤害，而积压在心底对她的怨恨，然后彻底将这一页翻过去迎接新的生活。
没想到，田大婶的反应，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审讯室的门很快被打开了，沈知野被拦在外面焦急地呼喊姜墨禾，两名民警匆匆走了进来。
“姜小姐，你还是先离开吧。田红梅现在精神有些失常，跟她对话，毫无意义。”
精神失常？
这一说法，让姜墨禾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她思忖着，缓慢抬起脚，转身准备出去。
但当她在疑惑间回头看向田红梅时，她居然发现田红梅对她竖起了中指，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诡异笑容。
姜墨禾心里咯噔一下，随着沉重的铁门锁上的声音，田红梅被隔离在了狭小的房间里。
姜墨禾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田红梅有借助精神失常逃避制裁的嫌疑。
她找到接待她的文组长，直言道：“文警官，如果田红梅是精神失常，她所犯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判刑了？”
“你也看出了她在装神经？”文组长有些意外姜墨禾的洞察能力。
“是的，据我了解，精神病人犯法，很有可能只会责令家属严加看管！田红梅也会这样吗？”
文组长看向此时情绪渐渐激动的姜墨禾，摆了摆手，“这两天我们正在联系权威机构，过来给她做精神鉴定。
说实话，你的猜测，也是我的顾虑所在。
只是，田红梅情况特殊，我倒真不希望她有精神疾病，因为……”
“因为你也是一个愿意伸张正义的警察！”姜墨禾声音有些发抖。
她心里异常担心，田红梅会因此而逃避法律的制裁，此时的她犹如被充足了气体的气球，一戳就容易爆。
“一方面是不想她逃脱掉，另一方面，如果她真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她家里没有人愿意接纳她！
这对咱们政府来讲，也是一个负担。”
姜墨禾还有千万个问题想说，但被文组长所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所以，文组长对她是有同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文组长悠悠叹了口气，“田红梅早年间是个童养媳，后来老男人死了，她被那家人转手卖给了现在的这个赌鬼丈夫，常年累月还要遭受赌鬼的毒打。
这几年他不仅家底子全败光，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她丈夫拿捏住了田红梅的七寸，那就是她的儿子小宝，那是她的命根子，田红梅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从事的偷窃……”
姜墨禾木然地听完了关于田红梅的身世经历，她没想过，在这个她视为仇敌和憎恶的女人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一时之间，她积攒的所有怒意，突然发泄不出来了。
“姜小姐，姜小姐？”
姜墨禾也不知道后面文组长还说了些什么，他晃了晃手，把她从沉思中拉回来后，再次补充着问道：
“姜小姐，你看，这个谅解书，你能签么？”
姜墨禾错愕的看了看文组长，这才将目光缓缓落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递过来的一张纸上，谅解书三个字，异常扎眼且讽刺。
“文组长，我可不是乐山大佛，”姜墨禾虽然心里五味杂陈，她同情这个女人，但不代表她会原谅田红梅的所作所为。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能逃出那个四角天地的小宾馆，自己现在又落到了什么境地！
想到这里，她愤然抽过文组长递来的纸，当着他的面，直接将其撕成了碎片。
“我做不到菩萨心肠，所以，我不会原谅她。后续案件的进展，我会持续关注。
她的命运坎坷，我无法去点评什么。但你们不能因此而让她轻易逃脱制裁。
我敢保证，她一旦有这一次和解的开端，未来还会有无数次在等着，这种社会毒瘤，你不在根基上消毒，她不可能会改变的！”
文组长看着地上纷纷扬扬洒落下的纸片，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地挤出了几丝笑，“没关系，我这也是征求当事人的意见。你不同意，就当我没说！后续，我们还是会按照正常办案流程走的。”
姜墨禾对文组长的态度难以理解，也无法共情。
但她知道，她除了做自己能做主的决定，其他的办案程序如何进行，她根本干涉不了什么。
她带着担心田红梅得不到惩罚的忐忑离开了公安局，同沈知野返回烂石滩村。
这个时候的姜墨禾压根也不会想到，田红梅事件带给她的后遗症，在几个月后，将再度把她的生活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