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的话，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烫在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不是征求意见。
是通知。是决断。
作战指挥中心里，死一样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崩溃的，剧烈的骚动。
“胡闹！”
赵东升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何维，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这个他无比器重的年轻人说话。
“小何，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动用核潜艇？去公海拦截他国船只？这是战争行为！是会引发最高级别国际争端的！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我们红旗集团担得起吗？整个国家担得起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充满了军人对纪律和后果的绝对敬畏。
陆国兴也急忙站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是啊，小何，你冷静一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的‘深海幽灵’，连一次完整的深潜测试都还没做过。它的动力系统，它的武器系统，都还处在理论和实验阶段。万一，万一它在半路上出了问题，那我们就是国家的罪人，是历史的罪人啊！”
他们的反应，在何维的预料之中。
他理解他们的恐惧。
因为他们还站在常规的，属于正常人的思维逻辑里。
而他，此刻思考的，是另一套逻辑。一套属于战争和生存的，冰冷的丛林法则。
何维没有与他们争辩。
他只是转过身，缓缓地，走到了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前。
他拿起了话筒。
“你干什么！”赵东升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按住他的手。
但他的手，在距离何维半尺的地方，停住了。
他看到了何维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眼神。
那是一双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抉择，看透了所有阴谋诡计的，古井无波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冲动，只有一种让赵东升感到灵魂战栗的，绝对的掌控力。
他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
何维平静地，拨通了那个他只拨过一次的，直通京城最高机密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对面，传来了黄老那标志性的，沙哑而沉稳的声音。
“是我，何维。”
“黄老，长话短说。钱立群先生，被日本人劫持了。上了一艘开往日本的货轮，十二个小时前，从加拿大汉密尔顿港出发。”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何维甚至能听到，黄老那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需要‘幽灵’号。”何维没有等他发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需要它的指挥权。我需要它立刻下水，进入大西洋。我要亲自去，把我们的人，抢回来。”
“你疯了！”黄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震惊和怒火，“何维，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你知道动用国之重器的后果吗？”
“我知道。”何维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还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等我们通过外交渠道提出抗议的时候，我们得到的，只会是日本外务省一句冰冷的‘毫不知情’，和钱立群先生在某个秘密实验室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黄老，我们没有时间了。常规动力潜艇，追不上万吨级的货轮。水面舰艇，目标太大，等于向全世界宣战。我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幽灵’。”
“只有它，能像一把无声的手术刀，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完成这次外科手术。它的‘心脏’，是我亲手设计的，它的性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已经具备了执行这次任务的，所有能力。”
“我用我的一切，向您担保。人，船，安全归来。”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听着。
他们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疯狂的决定。
半小时后，从听筒里，清晰地，沉重地传来：“我立刻请示最高首长，你们等我电话。”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等待电话铃声响起。
又过去了三个小时，窗外，夜幕降临。
终于，红色电话铃声响起。
黄老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激动：“首长，批准了。”
随即，黄老补充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条件。
“首长指示，何维，必须亲自上船，全程指挥技术操作。”
“好。”何维干脆地回答。
他放下电话，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呆住的赵东升和陆国兴。
“赵书记，立刻联系东海军区。我需要最高级别的通行许可。陆总，准备好所有的技术资料。”
他转向林秋宜。
“林主任，你坐镇总部，负责与所有部门的联络。我要知道大西洋上，每一刻的风浪和洋流数据。”
命令下达完毕。
这个年轻的集团总工，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这艘即将起航的战舰的，最高指挥官。
四个小时后。
一架军用运输机，在东海舰队最核心，也最神秘的一座海港基地，悄然降落。
咸涩的海风，吹在何维的脸上。
基地的码头上，一个穿着深蓝色海军将官服，肩膀上扛着将星，面容如同刀削般冷峻的中年男人，早已在那里等候。
他叫萧远山，是“深海幽灵”号的第一任艇长。
也是整个海军，最优秀的潜艇指挥官。
“何总工。”萧远山对着何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掩饰不住的怀疑。
“我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从现在起，‘幽灵’号，交由你指挥。但作为艇长，我必须提醒你，潜艇不是工厂车间，大海也不是试验场。我的船上，有一百多名最优秀的海军战士。我必须，对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负责。”
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充满了职业军人对一个“外行”闯入者的，本能的排斥和警惕。
何维理解他。
他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萧艇长，带我去看船。”
萧远山没有再多说，转身，带着他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如同山洞般的，封闭式干船坞。
当船坞内巨大的探照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时。
一头静静地匍匐在船台上的，通体漆黑的，钢铁巨兽，出现在了何维的面前。
它的外形，和当时世界上任何一艘潜艇都不同。
它没有高耸的指挥台，整个艇身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光滑的泪滴形。
表面，覆盖着一层深黑色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特殊的消音瓦。
它就像一头来自深渊的，沉默的，正在沉睡的远古生物。
安静，却充满了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艇艏的位置，用白色的油漆，喷涂着它的名字和舷号。
【深海幽灵 408】
“它很美。”何维看着它，由衷地赞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那些画在图纸上的数据，变成了真正的，有血有肉的钢铁之躯。
“走吧。”萧远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没有时间了。”
潜艇内部，狭窄而精密。
空气中，弥漫着崭新的金属和线路的味道。
指挥舱里，穿着同样深蓝色工作服的艇员们，已经全部各就各位。
每一个人，都用一种好奇和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便服，直接空降到他们这艘国之重器上的年轻人。
萧远山走到巨大的海图桌前，指着上面一片汪洋。
“何总工，按照你的推测，目标船只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了北大西洋的中心区域。那里，是全世界最繁忙的航道之一，每天有上千艘货轮经过。面积，超过三百万平方公里。”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茫茫大西洋，我们去哪里，找一艘没有任何具体信息的，特定的日本货轮？”
这个问题，让整个指挥舱，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是啊。
这就像，让你在一片沙漠里，找一粒特定的沙子。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何维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才，面对这个终极难题，该如何回答。
何维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海图桌前。
启示AI的镜片上，无数条货轮的航行数据，和气象卫星云图，正在飞快地闪动，交织，重组。
最终，所有的计算，都指向了其中的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点。
那艘货轮的航速，比它在船讯网上登记的最高经济航速，快了0.5节。
为了尽快把“货物”，运回日本。
他们，在超速行驶。
何维拿起桌上的红色记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广阔无垠的北大西洋航路图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十字。
他抬起头，对上了萧远山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睛，平静地，报出了一组坐标。
“东经35度44分，北纬42度12分。”
“命令潜艇，全速前进。我们三天后，会在那个位置，和我们的‘朋友’，准时相遇。”
萧远山和指挥舱里所有的海军军官，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何维。
没有任何情报。
没有任何侦察。
他就这么，用一支笔，在一张地图上，精准地预言了一艘万里之外的船只，在三天后的位置。
这不是技术分析。
这是神谕。
萧远山死死地盯着何维，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找到一丝哪怕一毫的不确定。
但他失败了。
他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对的自信。
最终，这位骄傲的海军上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面向他的艇员们，下达了他作为艇长，在这艘潜艇上的第一个，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命令。
“目标，东经35度44分，北纬42度12分。”
“动力系统启动，反应堆功率提升至百分之七十。”
“幽灵，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