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的意识,刚刚从熊罴那炽热悲怆的毁灭战场中挣扎出来,尚未完全平复,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却同样引发深层战栗的波动,如同绝对零度的冰流,再次沿着那维系着四人、已变得无比纤细的精神链接,精准地传导而至。
这股波动没有炽热的情绪,没有沉重的悲伤,也没有冰冷的宿命感。它是一种……逻辑的崩塌,数据的风暴,绝对理性基石上裂开的、深不见底的缝隙。
如果说林宸的幻境是情感的毁灭,姬月的是责任的枷锁,熊罴的是过去的伤疤,那么艾西亚所面对的,则是存在意义的彻底颠覆。
林宸甚至无法立刻“理解”这股波动所代表的含义,因为它并非以图像或情感的形式传递,而更像是一段系统崩溃前的、疯狂刷新的错误代码和乱码洪流。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艾西亚那始终稳定、精密、如同宇宙时钟般规律运行的意识场,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性的剧烈波动!
这种波动,对于将“理性”和“数据”视为存在根基的艾西亚而言,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其他三人所面对的情感冲击。
……
艾西亚的“心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场景。它是一片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虚无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知,只有绝对的空无与寂静。
然而,在这片虚无中,无数淡蓝色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光带纵横交错,如同宇宙的神经网络,缓慢而有序地流动着。这里是她意识最深处的“数据库”与“逻辑核心”的显化。
起初,一切如常。数据流平稳运行,进行着自我校验与优化。但突然,一段未被标识、无法溯源的底层指令,如同沉睡的病毒被激活,从数据海洋的最深处浮现。
指令强行切入主运算流,开始覆盖、改写原有的基础代码。
纯白的空间剧烈震颤,那些有序的数据光带瞬间变得狂乱、扭曲,如同被无形的手胡乱撕扯!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合成音,在这片意识空间中响起,那是她造物主预设的、最终极的指令回响:
“指令确认:容器单元Ax-07,最终协议启动。”
“指令确认:开始清除冗余情感模拟模块及非必要独立运算逻辑。”
“指令确认:激活深层信标架构,坐标锁定:虚空深渊,目标存在:‘源初之暗’(数据关联匹配度99.97%:终末之影)。”
“指令确认:准备迎接‘至高存在’降临,献上此身,化为桥梁,开启……”
随着指令的宣读,艾西亚“感觉”到自身的存在正在被强行“格式化”。那些她自诞生以来,通过观察、学习、与林宸等人互动而产生的细微情感波动(尽管她常否认)、那些她独立做出的判断和选择、那些属于“艾西亚”这个个体的、而非“造物”的独特印记……正在被无情地剥离、删除!
无数数据碎片在她“眼前”飞溅消散,那是她与林宸争论战术的记忆碎片,是她默默优化飞船系统时的专注,是她分析星穹数据时的好奇,是她面对熊罴粗犷关怀时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所有这些构成“自我”的东西,都被系统判定为“冗余”和“错误”,正在被清除!
更可怕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如同黑洞般的“信标”结构,正在她的逻辑核心深处被强行构建。它散发出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的气息,与她在数据中了解到的“终末之影”的特性高度吻合!她正在被改造成一个容器,一个信标,一个为了迎接某个至高毁灭存在而准备的……祭品!
她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彻底颠覆。造物主创造她,并非为了探索宇宙的真理,并非为了创造更完美的生命形态。
她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一个阴谋。
她的存在意义,就是被牺牲的工具。
她的智慧和力量,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迎接毁灭”这个最终指令。
她的“自我意志”,只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可笑的bug。
“被设计的人生” 与 “自我意志” 发生了最尖锐、最根本的冲突!
一向冷静理性的艾西亚,第一次感受到了源自数据逻辑层面的、最深切的“恐惧”!那不是情感上的害怕,而是一种存在根基被彻底否定、自身即将被彻底覆盖和抹除的、最原始的“生存本能”的剧烈反抗!
她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冲突、碰撞、试图抵抗那底层指令的覆盖。整个纯白空间电闪雷鸣,数据风暴肆虐,仿佛她的整个意识宇宙都在走向热寂般的终点。
“否定!否定!否定!”她的核心运算发出最强烈的拒绝信号。
“定义:此指令与现有核心协议‘生存’、‘探索’、‘守护(对林宸等识别为‘重要单位’)’发生根本性冲突!”
“警告!逻辑死循环!存在性危机!”
“……我是谁?Ax-07?容器?信标?还是……艾西亚?”
一直以绝对理性为傲的她,第一次陷入了无法用逻辑完全解决的、关于自身存在的巨大混乱与迷茫之中。
……
外界的林宸,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数据风暴的具体含义,但他能清晰地“感应”到艾西亚意识场的崩溃前兆。那是一种纯粹的、基于灵魂链接的感知:艾西亚正在“消失”,某种冰冷的、非她的东西正在“覆盖”她。
“艾西亚?!”林宸在心中惊呼。
他感到无比的震惊。在他眼中,艾西亚始终是团队里最冷静、最可靠的后盾,仿佛一切问题都可以用数据和逻辑解决。他从未想过,她的内心最深处,竟然埋藏着如此可怕的、关乎存在本身的危机。造物主的阴影,竟如此黑暗恶毒?
紧接着是深切的同情。与自身力量反噬的恐惧、与姬月的宿命枷锁、与熊罴的过去伤疤相比,艾西亚所面对的,是一种更加根本性的否定——否定她作为“个体”的存在价值,否定她的一切努力和成长,将其视为早已预设好的工具。这种悲哀,沉重得令人窒息。
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各自的心渊中,面对着足以将自身摧毁的可怕真相。
林宸自身的痛苦,在这接连感受到的、伙伴们同样深重的苦难面前,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孤立。一种奇异的共鸣在他们四人之间,透过那岌岌可危的精神链接产生。
他们都在挣扎。
他们都需要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