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的公鸡刚叫头遍，哪吒就被混天绫拽着头发从床上薅了起来。红绸缠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结，另一端勾着窗台上的铜铃，海风顺着窗缝钻进来，把铃铛吹得叮当作响，像在催他起床。
“知道了知道了！” 哪吒把绫带从头上扯下来，发现绸面上沾着些细沙 —— 是昨天帮张师傅修补渔船时蹭的，那些沙粒在晨光里闪着银光，竟慢慢凝成小小的珍珠，滚落在枕头上。
“小少爷醒了没？” 王大叔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伴随着木桶碰撞的闷响，“俺给你带了新做的豆腐脑，放了海菜碎，鲜得很！” 老豆腐匠踩着露水往厨房走，扁担两头的木桶晃悠着，里面的豆腐脑却稳如磐石，连晃都没晃一下。
哪吒趿着鞋跑到门口，正看见王大叔把木桶放在石桌上。海菜碎浮在嫩白的豆腐脑上，像撒了层绿翡翠，旁边还摆着碟辣椒酱 —— 是祭坛石缝里长出来的那种，红得发亮，闻着就呛人。“这海菜哪来的？” 他舀了一勺往嘴里送，鲜美的汤汁混着豆香在舌尖炸开。
“码头渔户送的，” 王大叔往海里指，晨光把海面染成金红色，几艘渔船正拖着渔网往回走，“说这几日的海菜长得邪门，一夜间能长半尺长，根须上还缠着银线似的东西。” 他突然压低声音，“有个老渔户说，夜里看见东海深处发光，像有无数条鱼往海底钻。”
哪吒的勺子顿在半空。怀里的九婴逆鳞突然发烫，贴在银锁上微微震动 —— 这是有同类妖气出现的征兆。他往海边望，渔船正在收网，网里的鱼却蹦得异常欢快，有几条银带鱼竟顺着船舷往海里跳，像在逃命。
“俺们去看看？” 王大叔看出他的心思，扛起墙角的扁担，“张师傅的新船正好试水，说是用沉香木做的，能防海怪。” 他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木桶底下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你娘让俺转交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呢。”
码头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昨夜的潮痕，踩上去凉丝丝的。渔户们正围着张师傅的新船赞叹，船身刷着桐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船头雕着只小老虎，是用之前玉米叶老虎做的模子，眼睛镶嵌着两颗海珠，亮得像星星。
“小少爷来得正好！” 张师傅正往船帆上系红绸，绸子是春桃新绣的，上面的龙涎草沾着金粉，“试试这船？速度比风火轮慢不了多少！” 他往船舱里指，里面摆着个小桌，桌上的粗瓷碗里插着支海桔梗，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碗里，竟凝成颗小小的水钻。
哪吒刚跳上船，就听见渔户们在议论。卖鱼的李二哥举着条海鳗，鱼身上的鳞片正在脱落，露出底下淡青色的皮肤：“昨儿个撒网时捞上来的，你看这鳞片掉得多蹊跷，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他往东海深处啐了口，“老人们说这是龙宫在搬家，惊了海里的东西。”
“别瞎说！” 旁边补网的老渔婆用锥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前儿个我孙子在礁石上捡了个海螺，吹响了能看见海底有宫殿影子，说不定是龙王在办喜事。” 她往哪吒手里塞了个贝壳，“小少爷拿着玩，这壳里能听见龙宫的笙箫声。”
哪吒把贝壳贴在耳边，果然听见隐约的乐曲声，只是调子有些诡异，不像喜乐，倒像送葬的哀乐。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逆鳞，突然看见远处的海平面上，乌云正像墨汁似的往这边涌，明明是晴天，那团云却带着电光，把海水都照得发绿。
“那是什么？” 张师傅指着乌云，手里的红绸突然被海风吹得笔直，帆绳 “啪” 地绷断了一根，“这云不对劲，像是从海底冒出来的！” 他往船舱里钻，“俺去拿备用帆绳，你们快把船往岸边划！”
渔户们慌忙解开缆绳，可渔船像被钉在海里似的，怎么划都纹丝不动。李二哥的船桨刚插进水里，就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他使劲往后拽，竟拖上来条半尺长的银鱼，鱼嘴里还叼着根发光的丝线，像极了蜘蛛吐的丝。
“是海蚕丝！” 老渔婆突然变了脸色，把孙子往怀里搂，“老辈说这是海底妖物吐的，被缠住就会被拖进海底！” 她往海里撒了把米，米粒刚落水就被无数银鱼抢食，水面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鱼背，像块正在蠕动的银布。
哪吒踩着风火轮飞到半空，火尖枪的金光往海里一照，看见水下有无数条银线正在编织巨网，网眼越来越小，把渔船都围在了中央。更可怕的是，网的边缘站着些人影，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鱼尾，手里举着三叉戟，眼睛在水里闪着绿光。
“是鲛人！” 他认出这是东海的原住民，据说世代守护海底龙宫，“你们为什么拦船？” 金光顺着枪尖往下探，发现鲛人脚下的海沙正在发光，像撒了层萤火虫，“海底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鲛人突然浮出水面，是个披着海藻的少年，胸前挂着贝壳串成的项链：“奉共工大人令，封锁海面！所有船只不得靠近深海！” 他的声音像水泡破裂，“三日前龙宫突然发光，珊瑚林全变成了黑色，再往前就是死路！”
“共工？” 哪吒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在老爹的兵书里见过，是上古水神，据说被大禹封印在海底，怎么会突然出现？他往怀里的逆鳞摸去，鳞片烫得厉害，显然海底的妖气和九婴有关，“是不是有凶兽在海底作乱？”
鲛人少年突然往海里指，远处的乌云下，海水正在旋转，形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泛着青黑色的光，像只睁开的巨眼。“进去的鱼都没出来过，” 他的贝壳项链突然发出哀鸣，“连巡海夜叉都被卷进去了，只浮上来些碎鳞片。”
张师傅突然喊了声：“快看船舱！” 哪吒低头望去，发现老渔婆捡的贝壳正在发光，壳里映出的海底景象正在变化 —— 原本五彩的珊瑚林变成了黑色，无数条银线从珊瑚里钻出来，缠住游过的鱼虾，把它们拖进深处的洞穴，洞穴门口刻着个熟悉的符号，正是闻仲的墨麒麟图腾。
“是血煞教！” 哪吒的火尖枪突然暴涨，金光刺穿漩涡的边缘，“他们在海底设了祭坛，用海蚕丝网捕捉生灵献祭！” 他往渔船的方向喊，“张师傅，借你的船用用！”
沉香木船刚驶出银线网，就被海风吹得加速。哪吒站在船头，混天绫化作红绸缠在桅杆上，指引着方向。王大叔抱着装豆腐脑的木桶蹲在船舱，突然指着船舷：“那不是周记米铺的船吗？”
远处的漩涡旁，果然有艘商船正在卸货，几个伙计正把黑米往海里倒，那些米粒刚落水就化作黑色的虫子，往漩涡里钻。船头站着个穿锦袍的商人，手里举着个黑色的令牌，正是账本上记着的周记米铺老板。
“果然是他们！” 哪吒将火尖枪往海里一插，金光顺着海水蔓延，把黑色虫子都烧成了蒸汽，“周老板，你这米里掺的东西，可比沙子值钱多了！”
周老板吓得摔了令牌，转身想往船舱钻，却被突然窜出的鲛人抓住。鱼尾少年把三叉戟架在他脖子上：“竟敢往海里倒尸虫！去年污染海水的货郎，现在还挂在龙宫的珊瑚树上！”
商船的货舱突然发出巨响，舱门被撞开，里面滚出个巨大的铁笼，笼里关着只小海豚，身上的皮肤正在变黑，显然中了毒。“这是从深海抓的，” 周老板抖着嗓子说，“闻太师说要用来喂九婴的残魂，只要把活物扔进漩涡，就能打开海底祭坛……”
话没说完，漩涡突然扩大，里面伸出只布满吸盘的巨手，往铁笼抓去。哪吒踩着风火轮冲过去，混天绫缠住铁笼往上拽，火尖枪则对着巨手刺去 —— 金光与吸盘碰撞，发出刺耳的嘶鸣，巨手缩回漩涡的瞬间，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鳞片，和九婴的逆鳞一模一样。
“是九婴的爪子！” 哪吒突然明白，血煞教不仅在陆地设祭坛，还在海底养着凶兽残魂，“他们想让九婴在海陆同时出世！” 他往沉香木船喊，“王大叔，把豆腐脑倒海里！”
老豆腐匠虽然纳闷，还是抱着木桶往海里泼。嫩白的豆腐脑遇水不散，竟在海面凝成层薄膜，把靠近的黑色虫子都粘住了。海风吹过，薄膜渐渐化作无数朵豆花，每朵都托着颗米粒大的金光，像撒了把星星。
鲛人少年突然吹响贝壳，远处的银鱼群突然调转方向，往漩涡里冲去。它们用身体撞击巨手，虽然每条鱼都被吸盘吸住，化作黑泥，却在漩涡边缘筑起道银色的墙。“这是我们鲛人养的引路鱼，” 少年往海里撒了把珍珠，“它们能暂时挡住妖气，你们快带海豚走！”
张师傅的沉香木船突然加速，船头的小老虎雕像发出金光，劈开迎面而来的巨浪。哪吒抱着铁笼落在甲板上，混天绫自动缠上小海豚的伤口，红绸上的金光渐渐驱散了黑毒。小家伙蹭了蹭他的手背，突然往漩涡的反方向游，像是在引路。
“它要带我们去龙宫！” 王大叔指着海豚，“老辈说海豚能通人性，说不定知道珊瑚林变黑的原因！” 他往海里扔了块豆腐，小海豚叼住豆腐，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转了个圈，落下的水珠在甲板上拼出个 “救” 字。
商船那边突然传来爆炸声。周记米铺的伙计们想趁乱逃走，却被漩涡里伸出的巨手卷了进去，周老板的锦袍被银线缠住，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向青黑色的鳞片，发出绝望的惨叫。哪吒本想出手，却被鲛人少年拦住：“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海里的规矩，谁污染谁受罚。”
漩涡渐渐缩小，乌云里的电光也弱了下去。哪吒望着深海的方向，小海豚正带着他们往片发光的珊瑚林游，那些珊瑚虽然还是黑色的，却在船尾的金光里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有生命在里面跳动。
“前面就是禁地了，” 鲛人少年浮出水面，递给哪吒颗海珠，“拿着这个能在水里呼吸。记住，看见发光的贝壳别碰，那是共工的眼睛。” 他往珊瑚林深处指，“你们要找的线索，可能在龙王的藏宝阁，那里有上古留下的石碑，记载着封印九婴的方法。”
沉香木船驶入珊瑚林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黑色的珊瑚枝桠上挂着些透明的泡泡，里面裹着鱼虾的影子，像标本似的。王大叔往船外扔了块石头，泡泡突然炸开，里面的影子化作银光，往深处飘去，“这地方怪瘆人的，像座海底坟场。”
小海豚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往块巨大的礁石下游去。礁石上刻着模糊的图案，两个巨人正在打架，一个举着斧头，一个握着水罐，周围的海水都在沸腾。哪吒用火尖枪的金光照亮礁石，发现图案下方刻着行小字：“共工触山，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
“这是说共工撞断不周山的事，” 哪吒摸了摸怀里的逆鳞，鳞片突然贴在礁石上，发出青光，“九婴是共工的坐骑，当年被大禹封印在海底，现在血煞教想借封神量劫把它们都放出来。”
礁石突然震动，从中间裂开道缝，露出条通往海底的石阶。小海豚率先游了进去，尾巴拍打出的水花在石阶上凝成小小的水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张师傅把船停在礁石旁，往哪吒手里塞了把铁砧碎片：“拿着防身，这木头船在水里打不过就跑，俺在这接应。”
海底通道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石阶两侧的壁龛里摆着无数贝壳，每个贝壳里都睡着条小银鱼，见了金光就纷纷睁开眼，往通道深处游去，像在引路。王大叔举着扁担跟在后面，突然指着壁龛：“这不是普通的鱼，是龙宫的守卫，变成鱼形在睡觉呢。”
通道尽头是座巨大的石门，上面刻着条盘旋的青龙，龙眼是用夜明珠做的，在黑暗里闪着绿光。哪吒把海珠按在龙眼上，石门发出 “轰隆” 的响声，缓缓打开 —— 里面的景象让他们都惊呆了。
无数珊瑚做成的架子上，摆满了发光的器物：用珍珠串成的帘子，用鲸鱼骨雕的酒杯，还有面巨大的水晶镜，里面映出陈塘关的景象，百姓们正在总兵府外贴红纸，殷夫人正往窗台上摆桂花糕。
“这是龙宫的藏宝阁！” 王大叔指着水晶镜，“能看见千里之外的事！” 他刚要伸手去碰，就被混天绫拉住 —— 红绸正对着镜中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个黑袍人正往水井里倒黑色的粉末，正是之前在城隍庙见过的身影。
哪吒凑近水晶镜，发现黑袍人倒粉末的水井，就在周记米铺后院。更可怕的是，井水顺着地脉往东海流，在镜中化作条黑色的线，与海底的漩涡连在一起，“他们在用陈塘关的水源喂养九婴！” 他突然想起老爹说的黑米，“那些黑米是用来污染地脉的！”
水晶镜突然闪过阵白光，画面变成了海底祭坛。闻仲正站在九婴的头骨前，手里举着个黑色的葫芦，往头骨里倒着什么，周围的鲛人被铁链锁着，表情痛苦。当他转身时，脸上的纹路突然变成墨麒麟的形状，眼睛里泛着青黑色的光。
“他在吸收九婴的残魂！” 哪吒握紧火尖枪，枪尖的金光在水晶镜上烧出个洞，“必须尽快回去告诉老爹，他肯定还在陈塘关藏了别的东西！”
王大叔突然指着架子上的本书，书页是用海藻做的，上面画着九婴的画像，旁边写着行小字：“凶兽惧莲藕，莲心可化煞。” 他把书往哪吒手里塞，“这说的不就是你吗？你是莲藕做的身子！”
哪吒翻开书页，发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莲叶，边缘还沾着些泥土。他刚碰到莲叶，整片叶子突然发出绿光，在掌心化作道符咒，顺着手臂往丹田钻 —— 那里的莲花火突然暴涨，把怀里的逆鳞都染成了青色，“这是克制九婴的符咒！”
石门突然剧烈震动，外面传来鲛人的惨叫。哪吒跑到门口，看见无数银线正往藏宝阁缠来，线的另一端是闻仲的黑袍身影，他站在漩涡中心，手里的葫芦已经吸满了黑气，像颗黑色的太阳，“把九婴的逆鳞交出来！不然让你们都变成海底的肥料！”
小海豚突然跃出水面，用身体撞向银线，却被线缠住，渐渐化作黑泥。哪吒的火尖枪突然发出龙吟，金光顺着银线蔓延，把黑袍人的影子烧得连连后退，“有本事出来单挑！躲在漩涡里算什么英雄！”
闻仲的笑声从漩涡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等我吸收完九婴的残魂，会亲自去陈塘关找你。” 他往藏宝阁扔了个黑色的珠子，珠子在地上炸开，化作无数只小蝎子，往王大叔爬去，“先送你们份礼物！”
混天绫突然化作红墙，挡住蝎子的去路。哪吒抱起王大叔往沉香木船跑，张师傅已经把船划到石门旁，手里的铁砧正冒着青烟 —— 刚才他用铁砧砸退了几只靠近的鲛人叛徒。“快上船！” 老铁匠把铁砧往船尾一扔，砸断了追来的银线。
沉香木船冲出珊瑚林时，哪吒回头望了眼。闻仲的黑袍身影还在漩涡里，周围的海水正在变黑，连阳光都透不进去。藏宝阁的石门已经重新关上，却在门缝里透出丝绿光，像只眼睛在注视着他们离开。
刹那间，平静的海面泛起细密涟漪，一抹银灰色身影破水而出。小海豚圆润的额隆沾着晶莹水珠，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甲板上的众人，粉白肚皮在阳光下泛起珍珠光泽。它灵巧地弓起脊背，尾鳍划出半轮银弧，对着船尾方向有力地摆动三次，溅起的水花在风里凝成细碎彩虹。随后，它调皮地转了个圈，背鳍如月牙没入幽蓝水波，只留下一圈圈渐次消散的涟漪，仿佛在向远去的船只诉说着海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