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尾巴,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冬日的寒意,但阳光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偶尔还能听到屋檐下冰棱融化的滴水声,像是季节更迭的微弱序曲。双门洞郑家,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冲突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薄冰般的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不同的人,正沿着各自的轨迹,悄然运行。
对银珠而言,这份被迫的“宁静”正是她所需要的。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已经开学,学业压力虽不如冲刺阶段那般疯狂,但课程的深度和广度依旧不容小觑。她像一台精密仪器,规律地运转着:学校、图书馆、家(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家的话)。她的大部分心思,已经不再局限于课本和这个令人窒息的方寸之地,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关乎未来生存的棋盘。
一个周六的下午,银珠照例在区立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区查阅资料。她需要完成一篇关于韩国近代经济发展的论述文,这是大学可能需要的知识储备。她翻阅着近期的《东亚日报》、《朝鲜日报》,各种经济数据、专家评论、政府政策眼花缭乱。表面上,韩国经济在奥运会后正享受着荣光,股市一片欣欣向荣,地产价格攀升,到处都洋溢着乐观的情绪。
然而,当银珠的目光扫过一些不太起眼的国际版块和分析文章深处时,一些关键词像冰冷的针,刺入了她的脑海:“贸易逆差扩大”、“外债高企”、“通货膨胀压力”、“美元加息预期”、“日本泡沫经济风险”……这些零散的信息,与她前世作为网络写手查阅资料时,偶然瞥见的关于“韩国80年代末经济危机”的模糊记忆碎片,逐渐重合、清晰起来!
她记得并不十分确切,但有一个时间点像烙印一样刻在记忆里:就在1989年底到1990年初,韩国将会遭遇一场严重的金融风暴,股市暴跌,本币贬值,无数企业破产,很多中产家庭的财富灰飞烟灭!
一股寒意顺着银珠的脊椎爬升,让她握着报纸的手微微发凉。她之前凭借模糊记忆投资股票,赚取了第一桶金,但那更多是基于对某些特定行业(如奥运会相关、未来科技雏形)的长期看好。而这次,她“预见”的是一场系统性的、毁灭性的危机!她的所有资产——股票账户里尚未套现的部分、以及刚刚到手的汉南洞商铺租金收益,如果继续留在市场里,很可能在年底那场风暴中大幅缩水,甚至血本无归!
『欧尼?怎么了?你的手好凉。』原身银珠的意识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危机……要来了。”穿越者银珠在心中默念,眼神锐利地扫过报纸上那些唱多的评论,心中冷笑。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并不美妙,反而充满了紧迫感和巨大的压力。她必须立刻行动,在风暴来临前,将所有的风险资产转换为安全的“诺亚方舟”。
接下来的几天,银珠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高效。她利用午休和放学后的时间,频繁前往证券营业部(她已成年,可以独立操作)。她没有像一些疯狂的投机者那样,一次性全部抛售引起市场注意,而是采取了极其谨慎的策略:分批、分时、小额度地卖出她持有的所有股票。
营业部里人声鼎沸,电子显示屏上一片飘红,股民们脸上洋溢着狂热和贪婪。只有银珠,静静地坐在角落的终端机前,面无表情地敲击着键盘,将那些代表着财富数字的股票,一点点地兑换成实实在在的韩元,转入她的银行账户。每卖出一笔,她的心就安定一分。
“小姐,这支股涨势正好呢,现在卖多可惜啊!”一个热心(或者说多事)的营业员大叔看到银珠的操作,忍不住提醒道。
银珠抬起头,露出一个符合她年龄的、略带腼腆和犹豫的笑容:“谢谢大叔。我……我家里急用钱,没办法。”
大叔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多说。银珠内心却毫无波澜:可惜?等到年底,你们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可惜”了。
与此同时,她加快了汉南洞商铺的出租流程。在与租客(那家文具店老板)最终签订正式租赁合同时,她巧妙地增加了一个条款:“鉴于当前经济不确定性,租金支付方式改为按月支付,并需提前支付一个月租金作为押金。” 这既是为了增加现金流灵活性,也是一种潜在的风险防范。文具店老板虽然觉得有点麻烦,但看在位置和租金还算合理的份上,也同意了。
短短一周多时间,银珠完成了一次悄无声息却至关重要的资产大转移。股票账户几乎清空,只留下了极少量现金以备不时之需;商铺租赁合同签订,第一笔租金和押金到手。她将所有资金整合,大部分换成了美元现钞(基于对韩元贬值的预期),小心地藏匿在冠岳洞房子的秘密之处,只留下一小部分韩元作为日常开销和大学初期的费用。
做完这一切,银珠站在冠岳洞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她。虽然这些钱可能因为她的提前退出,少赚了最后几个月的疯狂涨幅,但比起年底可能面临的腰斩甚至更糟,这无疑是明智之举。现在,她可以真正无后顾之忧地迎接大学生活了。
在银珠忙于处理“外部危机”的同时,郑家内部的微妙平衡仍在持续。
朴贞子彻底变成了一个“影子”。她依旧做饭、打扫,但几乎不开口说话,对银珠更是视若无睹。那种冰冷的无视,比之前的咆哮更让人压抑。但银珠并不在意,她乐得清静。金珠似乎也认清了现实,不再主动挑衅,但眼神里的嫉妒和怨恨并未减少,只是转化为了更深的冷漠和疏离。
郑汉采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他在用他的方式,履行着那晚的承诺。他会留意银珠是否需要买新的参考书,偶尔会在她书包侧袋里塞一些零钱(比以前多),虽然银珠几乎没用过。一天晚上,银珠学习到很晚,出来倒水,发现客厅的桌上放着一杯还温热的牛奶,旁边还有一小碟饼干。没有留言,没有声音,但银珠知道是谁放的。她默默喝掉牛奶,洗净杯子。父女之间,这种无言的关怀,成了这个家里唯一残存的、微弱的情感纽带。
而最让银珠感到意外的,依然是明元。
男孩似乎从那次“送礼”事件中获得了某种勇气。他依旧胆小,但在无人的时候,会尝试和银珠进行一些极其简短的交流。
比如,银珠在厨房热剩饭当晚餐时,明元会磨磨蹭蹭地进来倒水,然后飞快地小声说一句:“怒那,数学月考……我……我及格了。” 说完就脸红红地跑掉。
或者,看到银珠在整理一些旧的、不带走的学习资料时,他会在一旁徘徊,直到银珠主动问:“有需要的吗?” 他才敢指着一本英语语法书,小声说:“这个……我可以看看吗?”
银珠通常会点点头,或者直接把书给他。她会发现,明元拿到书后,眼睛会亮一下,然后像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有一次,银珠感冒了,咳嗽了几声。第二天早上,她发现自己房间门口放着一小包不知名的、包装粗糙的草药茶,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明元歪歪扭扭的字:“喝点热水。东森。”
看着那包来历不明的草药茶和幼稚的字迹,银珠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可能是明元用他极其有限的零花钱,甚至可能是帮同学跑腿换来的一点心意。这份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关心,在这个冰冷彻骨的家里,显得格外珍贵。
『东森……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原身银珠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和酸楚。『以前他只会躲在欧妈身后……』
“环境塑造人,也能改变人。”穿越者银珠冷静地分析,但无法否认心底那一丝动容。明元的转变,或许是她在这个家里,除了实现自我逃离之外,留下的唯一一点积极印记。她开始考虑,在离开之前,是否应该给这个弟弟留下一些更具体、更有用的东西——不是物质,而是关于学习方法和未来规划的建议。当然,这需要极其谨慎的方式。
时间悄然滑入三月初。学校的氛围开始变得不同,毕业的离愁别绪和对未来的憧憬交织在一起。银珠作为即将入读汉城大学医学院的“传奇人物”,受到了更多关注,但她依旧保持着低调和疏离。
她利用周末,去冠岳洞的房子做了一次彻底的清扫和简单的布置。之前的业主家具这些都是承诺给她的,基本上不用买什么家具就可以直接入住了。她将房间布置得简洁、实用,充满了书卷气。这里,将是她在汉城奋斗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站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看着自己亲手布置的一切,银珠对未来的期待,远远超过了离家的伤感。
她也去汉城大学医学院附近实地考察了一次,熟悉了周边的环境、公交线路、银行、邮局、超市等。她像一只即将离巢的雏鹰,反复确认着新领地的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所有的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内部的家庭风暴暂时平息,外部的经济风险已被规避。银珠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在惊涛骇浪来临之前,已经将航船驶入了相对平静的水域,并校准了前往新大陆的航向。
然而,她深知,真正的挑战,踏上汉城土地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医学殿堂的艰辛,独立生活的压力,以及内心深处对原生家庭那无法完全割舍的复杂情感,都将是未来需要面对的全新课题。
(第六十一章 完)